阿蒙想指出那笔抚恤金在非凡之路上算不了什么,但祂什么也没说,任由梅丽莎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回来,就是怕危险引到我们身上。独自一个人走了很久,突然远离父母,又突然再失去了‘家人’——或许这么说,因为我和班森毕竟是克莱恩血缘上的亲人。如果是我,我可能会疯掉,即使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但我的哥哥们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你没办法理解‘家人’对于我们而言的意义。我猜那段时间他一定再找怎么回家,但他的家已经回不去了,我们的时代是这个,”她指了一下热闹的商城,“繁华的社会,几万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是梦,有他熟悉的家乡,真正的亲人,但这是梦。”
“我能想象他知道真相有多崩溃,他还能继续坚持下来,他依旧很坚强了。”
“他的一个晋升仪式是把自己变成历史,他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方便。”
“所以我最讨厌高序列非凡者的世界,用我今天看到的一本书里的话来说‘吃人的社会’。为了晋升,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是您掌握的三条序列,一个两个,不疯才怪。或许是梦境的原因,梅丽莎感觉自己的感情久违地充沛了起来,有些冲动地反驳起旁边这位序列之上,但对方并没有为这种僭越的话语而气恼,只是捏了捏右眼眶:“你也是非凡者,如果没有他的带领,你不会晋升得那么快。”
“但我的扮演相当友好,我猜他的朋友们也是,比如霍尔小姐。当然没有他的指引,我可能会在晋升中迷失自我吧。”
“我不需要一级级晋升,而且他的晋升一开始也很自私。”
“是啊,您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您不懂对家的渴望。”梅丽莎把周明瑞买的那盒水果糖找出来,挑了颗橙子味的,酸凉的口感让她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自己再无法回去之后,已经把这种思念转化完帮助人们度过下个末日的动力,不让他们体会到自己那样的失去家人的痛苦。”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留在这里,这里有他的父母,外面太残酷了。但他不会不醒来的,‘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不是吗?”她用不熟练的汉语把那句周明瑞初中课本里的古文背出来。
他们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周明瑞拎着个纸袋子回来了。
“聊什么呢?”
“随便聊了聊。”
周明瑞点点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梅丽莎接过一看,透明的方形塑料盒里装着一个圆圆的蛋糕。
“莎莎你不是喜欢柠檬蛋糕吗?我觉得这家蛋糕店的比超市里的好吃得多,更比雪芳蛋糕好吃。你别哭啊,你哥我这点钱还是有的”周明瑞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
“浪费钱,我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天天吃蛋糕这家蛋糕那么贵,比那小块还贵”她知道这家店的价格,周明瑞自己每次看见那家蛋糕店都绕着走。
“喜欢就买啊,它更好吃,女孩子吃点甜食没什么,过年了都,你可是我妹啊。”
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真的妹妹,但是周明瑞这样理所当然为妹妹花钱的语气还是让她想哭。
梅丽莎把眼泪擦干,拎起购物袋:“走吧,姑姑要等急了。”
“嗯,咦,阿蒙你还要抱吗?”周明瑞看见阿蒙伸着手走到自己跟前,“没办法,莎莎,你能帮我拎那袋零食吗?我拎那箱牛奶。”
“那蛋糕不会给你吃。”
周明瑞笑了:“没问题。”
外面雪已经停了,银白的月亮挂在正中间,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在路旁,窗户里透着暖意的光。
“月亮是白的,真好看。”梅丽莎看了看那散发温柔白光的月亮。在这里,月亮不会再墙上扭出一个又一个绯色的阴影,不会带来疯狂,它看起来那么真实,却是一个幻梦。
周明瑞抬头看看,赞同了她的想法:“今天的月亮很圆,就更好看。”
地上覆着薄薄的雪,脏了化成了水,结成的薄冰踩上去咯吱咯吱。周明瑞走得很小心,稳当地抱着阿蒙,小声地和梅丽莎谈笑着,向家走去。
13
除夕那天很热闹地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家族群里热闹地聊天,客厅里电视放着春晚,逗趣的小品和相声总是百看不厌。周母穿了一身红,揣着两个大红包过来,喜气洋洋地塞给他们:“拿好,记得压枕头底下。开年快乐点,喜——庆!”
周父喝了点酒,这位同志喝酒就上脸(“像关公。”梅丽莎说,周明瑞表示赞同:“他学生给他的外号就是‘周大关公’。”),招呼着周明瑞坐在边上陪他嗑瓜子,周母则拿着手机和她的老姐妹聊天,一家三口坐在长沙发上,梅丽莎和阿蒙则分别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们才是真的一家人。梅丽莎想。
“爸,你新年愿望是什么?”周明瑞一边抓了把瓜子一边问。
“你爸的愿望是让你少睡点,我也是。”他老妈从聊天中抽出空回过头来替自家糟老头回答了一下。
梅丽莎和阿蒙都停下了拿零食的手。
“为什么?”
老周同志没戴眼镜,眼角的皱纹一览无余,更显苍老,岁月并没有放过他。他想了想,认真地对自己的独子说:“你每天早上都会睡那么久,但晚上睡得并不晚。如果是工作累了,那这么多天也休息够了。不要沉溺于梦境,做梦是最坏的毒品,因为它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它会上瘾。这么久了,是梦也该醒了。你在逃避什么,生活肯定不顺心了。你本来今年春节回不来了吧?臭小子,多大人了,还想家,我和你妈,在这,过得好好的。你要过得不好,现在就这样,等将来,我和你妈走了,你还这样,我们在地下都不安宁啊。小时候我们约定过什么?做个坚强勇敢的人。董卿不也说过:‘勇敢的人,不是不落泪的人,而是愿意含着泪继续奔跑的人。’”或许是有点醉了,这位老人的话显然比平时更多,他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车票是元宵的吧?到时就走吧,别舍不得。我们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