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不见,样貌没变,却是瘦多了。
皇帝不好当吧。
犹记得父皇曾经在寝宫有一回,对着铜镜摸着自个的脑袋随口说了一句话:“这大好头颅,也不知谁来砍下!”
那时候,大梁朝四边烽火,多路匪患,大兴城不过是风雨飘摇中一条摇摆的旧船。
现如今大魏,却是如日中天,宇文岚这颗大好头颅,应该会在皇陵中好眠吧。
“想什么,如此入神?”我正神游,冷不丁皇帝陛下睁开眼睛又道。
我发觉这几日,宇文岚总是不经意冒出问题来,令人防不胜防。
我被那骤然睁开的宝石眩了下目,垂下眼皮子嘿嘿了声:“只是想,陛下您日后的皇陵,不知道会如何宏伟壮观,妾身觉得吧,以您的丰功伟绩,比上古三皇五帝,开天辟地的头一位君王差不到哪儿去啊!”
宇文岚修长的手指爬上我的脸,挠刮了下脸皮轻笑:“如意可是好奇?有空朕带你去看看如何?”
我脸皮子抽了抽,心道:这话题委实有些诡异,有人带人去看自己坟墓的么?
“嘿嘿,妾身承蒙陛下看得起,那个啥坟墓就不参观了!”
宇文岚道:“也罢,如意和朕都还年少,过些日子去看也不迟,毕竟那陵寝才开了五年,我与如意的棺椁室都还未起土呢!”
我闻言猛地抬头,又演了回喘不上气的鱼。
宇文岚莹然宝石的眼,倒影着我开阖嘴巴满脸诧然的脸蛋:“怎么,如意好像很吃惊?”
“不,那个,我,不是妾身怎么有资格和您老葬一起呢?”宇文岚你家祖坟地有必要拉我一起么,活着被禁锢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不会连死都不放过我吧。
“朕的梓潼,自然日后要和朕死同衾椁,怎么如意莫不是还有旁的想法么?”宇文岚的目光,像是微凉的溪流,流淌过我的脸,瞧着我愤然不平的神情却是一脸莞尔。
“如意,朕的江山,便是梓潼的,宇文岚的命,也只有你裴如意可以取,当然,你我是夫妻,百年之后么,自然也该在一处地下,你懂不?”
风淡云清,仪态洒脱。
我却觉得晴天霹雳,振聋发聩。
犹自发愣,外头常麟声音道:“主子,到地了!”
马车稳稳当当停下,宇文岚当先一步下了马车,掀着帘子冲我伸手:“如意?”
“到地了,你不急着给人送药材?”
我恍然,赶紧搭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马车就停在泰安城东北角的一个小巷子里,房屋比较古旧,四周也没旁的住户。
此刻木制的院门半开半合,斑驳的落漆大门歪斜,瞧着就有几分凄凉。
我冷不丁心中一痛,觉着不好,拽着麻袋就往里头闯,奈何麻袋太重,滞留了我的脚程,一旁的宇文岚一伸手将那麻袋往自个腋下一夹:“慢点跑,别急!”
能不急吗,宇文岚自然是不会理解我的焦躁,我也顾不得再和他客套,甩了手就往院子里跑。
直到那天井处的青石板院子,却愣在了原地。
别看外头瞧着分外凄凉,这院子里却是分外热闹。
唧唧咋咋聚集了一群屁大的孩子,围着中间一个羸弱麻杆的老头,笑声却如拔了毛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嘎嘎乱叫。
老头儿正是梅寅玉。
但听有个光屁股蛋的板寸头急道:“梅爷爷,快继续呀!”
梅寅玉皱着他那张老脸眯起眼笑道:“别急啊,总得爷爷我酝酿酝酿情绪,接着讲啊!”他咳嗽了一声,身子板一挺,做了个不怎么高明的亮相:“话说那神武惊变之日,九州风雷,天下惊变,那家伙……只待我老头子当时飒爽英姿五尺枪,就冲那小儿一声喝‘呔’,好家伙平地惊雷啊,想那亳州窦夔是什么人,那刀,虎虎生风啊,我老头眼见不可硬敌,说时迟那时快,一招扭转乾坤,咯嘣……”
说到此,梅寅玉越发激动的举着手中破扇子一甩,激情万分的将两腿一垮,唾沫横飞间身躯扭动了这么一下子,突然僵住了。
有一个听得起劲的的娃娃尚不明白梅寅玉为何突然钉住身子不动弹,上去揪着他腰际摇晃:“梅爷爷快说啊,您老打败那个家伙没有?”
我眼瞅着梅寅玉一张老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被那小娃娃再一推搡,又一阵子发白,不由嘴角一抽,上前道:“梅老头!”
梅寅玉本是背对着我,闻声梗着腰杆艰难的转过头,顿时泪花滂沱如同见着祖宗:“如意啊啊啊,你可算是回来啦,救命啊,腰,腰,我的腰!拧巴了拧巴了。”
我上前埋怨道:“你不好好休息,出来胡诌什么,扭转乾坤,哼扭你老腰,天打雷劈了吧!”
“什么叫胡诌,想当年我也是一条好汉行吧,哎哟喂,丫头快快,扶我一把啊,腰,我的老腰!”
梅寅玉一声哀号朝着我就倒了过来,我一把搀住他,抵住他的压力手往他腰间摸索:“哪扭了啊,我给你揉揉?”
“不对不对,上头上头,啊啊啊,疼,再往下点啊,就是这,用点力!”
我艰难的扶着老头为他推穴,冷不丁一旁骤然冒出双有力的大手,将梅寅玉从我怀里扯走:“还是爷来吧!”
但见宇文岚冷着张寒冰带霜的脸,一手架着梅寅玉的胳膊,一手闪电般在他背后一撮一拍再一推,就听空气中异样的传来格拉拉的声响,伴随着梅寅玉咦咦咦几声抑扬顿挫却荒腔走板了的怪叫顿时充斥了整个院子。
余音未完,就见他宇文岚抬起脚硬生生板着梅寅玉的双肩一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