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医女何止大胆,简直放肆。
赵缨隐有怒火,却无道指责她对灵徽的一片忠心?,只能忍着听她将话说?完。
“使?君与王家婚约一事,建康城谁人不知?。传入女君耳中?,她会?如何想?”楚楚见他仍无动于衷,干脆将话挑明。她不是女君那样的名门?贵女,守着满心?的牵念,不肯表露分毫。喜欢便是喜欢,就该让对方?知?道。
赵缨却苦笑:“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的。”她私下的心?机谋划,赵缨都知?道,哪怕自己早就在她刻意编制的情网中?泥足深陷,他仍不敢肯定灵徽对自己到底是利用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她肯让自己对她好?,便够了。
“若不在意,怎会?拒绝谢家这般唾手可得的好?姻缘?若只是为了报仇,嫁给谢郎君不是更简单吗?何苦折磨得自己缠绵病榻!”楚楚实在想不明白?,这样英武出众的郎君,在儿女之事上,竟然能迟钝到这种地步。
楚楚只为灵徽,哪怕赵缨发怒,降罪于她,她也不在乎。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她的疏离,她的拒绝,她突然生得那场重病……原来都是因为他么??
身体中?仿佛血脉逆行,他忽冷忽热,胸口满是酸涩的激荡。悔意和爱意,歉疚和悸动交织,原来她的爱从不是依赖,不是习惯,更不是利用。
原来她心?中?有他。
都是他不好?。是他辜负了她。
他怎会?娶王家的女儿,他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她一个。那个惊艳了他一整个少年时光的女郎。
“女君待奴婢好?,奴婢不愿她受任何委屈,所以今日冒死来见使?君。若是有言语唐突之处,还请使君宽恕。可这世道纷乱,真心?最是难得,还往您珍惜。”说?罢,她匆匆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仿佛穿梭在树林中?的花妖精怪。或许便是吧,在最迷惘的时候,一个忽然出现的,帮他破除一切迷障的精怪。
赵缨感念她的一片赤诚。
……
是夜,赵缨扔下侍从,打马去了雁回山。空夜寂寂,风中?传来虎啸猿鸣,月亮压在山脊处,压得很低很低,散出惨然的光。
他就这样,独自行到了空无一人的观中。
门?扉轻阖,无人应答,连一向勤快的郑叟也没?有出来迎他。他燃起手中?的火折子,慢慢向内走去。
熟悉的小径上残雪未消,堆满枯叶,想是多日未曾有人打扫。她院中?的那棵梧桐此时也仿佛陷入了沉睡,赵缨靠近时,枝头的夜枭也被惊扰,发出凄厉地叫声,抱怨着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赵缨怔怔然,望着它扑腾着翅膀,远远飞走,心?中?有说?不出的寂寥。
内室中?,一切如旧,他燃起残灯,在她梳妆的案前坐下,就着微弱的光,抚摸着她留下的首饰妆盒,好?些都是他送来的。她是个不爱打扮的姑娘,一件件都崭新不已,她走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带。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靛蓝的荷包上,细密的针脚,绣了一半的比翼,就那样放着,想是主人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将它完成了。
想起她坐在灯下飞针走线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红了眼眶。
这一次,是灵徽不想要他了,那个从小就无比依恋他的女郎,选择了独自面对一切,选择了放弃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赵缨拿起荷包,将它掖在胸口,慢慢地走到榻前,和衣躺下。榻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味,清甜的,惑人的。
记得他第一次将她抱在怀中?时,也是这种味道,仿佛盛绽的梨花,一瞬间便将他拽入无边春日之中?。阴霾密布的人生,第一次被光照亮,从此惧怕黑暗,贪恋她给予的不敢奢望过的一切美?好?。
世间所有,都不及她。
六十一、上巳上巳日,郊游踏青,水边……
宝宁四年二月,当第一缕春风吹到建康城时,赵缨终于完成了修筑卫城的任务,得了天子允许,返回荆州。
一行人浩浩荡荡,昼夜不?休,到刺史府时,也已是半个月之?后。
彼时夜色深浓,府中的桃李已尽数绽放,在夜风中,摇曳出动人的姿态。
仆从?结绿侍候在内室,帮赵缨解下佩刀,低声相询:“都督身上伤势未愈,为何这?般匆匆赶路?”
他如今最重要?的身份是四州都督,所?以结绿便改了称呼。
赵缨不?大习惯人服侍,自?己动手脱下外衣。动作间,不?觉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呲牙吸了口气,才缓声道:“上巳节就要?到了。”
这?的确也是个重要?的日子,但?依都督的性子,他断不?会?为了过一个节,就这?般没日没夜的赶路。
结绿不?明白,赵缨也不?解释。刚要?退下时,又听赵缨问道:“这?几日,宜城那边如何?”
说来也巧,女君的封地宜城离襄阳颇近,而荆州刺史府恰也设在襄阳。所?以对于女君的消息,结绿也算了如指掌。
他替赵缨打内宅事务很多年了,知道赵缨最在意什?么。
“女君一切都好?,前几天总爱夜里吃东西,一不?留神积了食,可把星台她们急坏了,还特地去请了一趟医士。”结绿说完,便看到赵缨唇角牵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也别太纵着她,她脾胃一直不?太好?,克化不?动的东西少让她吃。”赵缨叮嘱到,声音带着难得的温柔。
她在宜城过得自?在,那是她的封地,没有人敢去招惹她,伤害她。其实?在没有他的地方,圆月也会?过得很好?,是他太自?负,以为她会?一直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