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莫不会以为能困我在这里一辈子吧?家仇未报,沦为妾侍,眼睁睁看着你们鲜卑人与匈奴人一样,践踏我们的土地,伤害我族的百姓?”她轻声嗤笑,并不因为处境困顿而折损了骨气。
“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能不能逃,看看你期待的所有事情会不会发生?”那句话仿佛是一句警告,也像是一种诅咒,让她午夜梦回时仍会冷汗涔涔。
也不全都是恨啊,但恨总比爱要来得清晰,记忆的也更加深刻。她有时也在迷惘,自己恨的究竟是那个叫做慕容桢的男人,还是当初无能怯懦的自己,抑或是这个乾坤失序,混乱扭曲的世道。
白骨参天,红烛罗帐,碧血染地,酒池肉林……
就这样茫然地沿河走着,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般。云阁的衣衫有些湿,灵徽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的身上:“你小时候身体不好,顾阿嫂怕你受风寒,穿得总比别人多一些。”
“女君都记得……”
“云阁,你说要是一切都还是三年前,该有多好。”她的惆怅如同淮水上的雾气,惹得云阁的心也觉得湿漉漉的。若是一切都回到三年前,该有多好,那时胡马还被阻在雁门关外,中原还没有变成一片焦土,她的阿母还活着,她虽然是杨府的家生奴婢,但也过着体面尊严的生活。
“人总是要向前看啊,女君才十八岁,还有许多好日子在后面呢。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意见怜,也会让您今后都平安顺遂,福乐无边的。”
“福乐无边……”若是不能报仇雪恨,哪里会有什么福乐无边。
沿河的灯火都燃了起来,暖色荡漾在河水上,仿佛燃烧的火。千家灯火万户宁,在这乱世里的偏安一隅,灵徽却仍旧觉得漂泊无依。
那么多灯,一盏都不属于自己。
惶惶然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宜城君。”那个声音清清朗朗地,听着有些微喘。
灵徽回头,果然看见谢衍向她疾步追来。灯火映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碎金满目,波光粼粼,一向在意仪容的人,此时额上带着微汗,腰间的玉佩不安的晃动着。
“怎么走得那么快,也不撑伞。你看,都淋湿了。”他皱眉,温声道。
灵徽虽一直知道他生得样貌好,但却从未仔细看过他这个人。不同于赵缨的周正俊美,也不是那个人的深邃英武。小国舅有种温和纯良的气质,举止热情却半点不轻浮,总是周到的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
他的靠近猝不及防,他的态度诚挚温暖,这越发让她觉得自己的别有用心,如此卑鄙。
但是别无选择,不是吗?
“你说自己有些事要处,我以为你早就回山了,怎么还在这里?”他柔声问道。
对于灵徽的谎话,谢衍有些委屈,不过很快又豁然起来。她是个清冷腼腆的女子,自己太唐突,让她为难了。
“可是想看看河边景致?改日再来吧,一会儿雨下大了,不大安全,我先送你回山。”还没等到灵徽想好由,他已经替她做了回答,周全了她的为难。
“好。”灵徽点头,抬眼时眼角弯弯,分明是一个笑容,可眼里破碎的光影仍暴露了她方才的伤心。
谢衍心口猛地一紧,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蔓延在胸怀间,让他整个人随着覆在淮水上的灯火一般,摇曳轻晃起来。
十二、卦辞七郎将来的功业不在朝堂,……
漫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久违的阳光终于出现,虽然还带着潮湿的气息,但仍能让南渡不久的人欣喜若狂。
云阁和星台打闹着晾晒被褥,灵徽坐在廊下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上握着一只精巧的药包,时不时放在鼻尖嗅一嗅。
先前那个给她看病的医女,听说是家中世代行医的,所以技艺十分出众。不过几副药下去,效果倒是比玉清真人的药包还好一些。只不过灵徽已经习惯了那药包的味道,时不时拿出来嗅一嗅,胸闷气短顿时就好了。
“女君怎么不留下那个医女,她医术好,脾气好,长得也秀气。”星台干完手中的活,忍不住抱怨。
偌大的道观,只有几个仆从,好容易来了一个温柔懂事的,女君还不要人家。
“成日里和我这个出家人待在一起,的确太寂寞了些。”灵徽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庭中的那棵巨大的榕树,抿了抿唇。
“可她是赵将军送来的人啊,迟早要回荆州的。”
这话说的孩子气。
云阁对星台努努嘴,前些日子还一口一个阿兄,这几日就生分成了赵将军。
那日送衣回来后,女郎就很古怪,她也没多问。可谁知过去十多天了,赵将军却毫无消息,再未上过山。想来也是个粗心的,不知道哄女孩子有个时机,过了便淡了。
“过几日豫章长公主在乐游苑那边安排了晏集,也给女君下了帖子,女君不准备去看看吗?”云阁笑着转移了话题。
“我一个出家人,何必凑那个热闹。”灵徽拿起了便面1,轻轻扇着,显然对此并不感兴趣。
“谢郎君才不会答应呢,此次他可是多番相请,连衣服首饰都送了好几套。”星台对谢衍很有好感,那般温柔和善的郎子,平日里又能见到几个。
“听说整个建康城的贵女都会去,那些世家儿郎也会趁此机会相看未来妻室。曲水流觞,吟诗品画,斗茶投壶,射覆捶丸……比洛城那时花样还多,女君不想去看看么?”
“方外之人,凑什么红尘热闹。”灵徽仍旧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