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高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怖的情绪,倒是有几分探究。
或许“华山七剑”中的任何一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他这种表现吧。
为何称他们为“华山七剑”,而不称他们为“华山七子”,亦或是“华山七侠”?
七剑,七剑!
华山剑法寄情于剑、寄心于剑。
他们以身为剑!
是剑,非人!
不称他们“七剑”称他们什么?
“华山七剑”这不仅是一种名号,更是一种敬意。
一节青色衣摆毫无预兆地自镜子边缘处出现,紧接着是一节衣袖。并有女子话语声随之从镜子内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传入皇甫高耳里,“石观音,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
有一丝讶异自镜中少女的眉眼间闪过。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女子有着与之前含着怒意走出房间的石观音,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
他犹记得石观音押解着自己来到这处山谷里时,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米囊花(注:罂粟),古籍上曾言米囊花既是镇痛良药,又是惑人心智的歹毒之物,莫不是之前石观音给他下的药物中含有米囊花?
乔安习惯性地手掐子午决,道:“失礼了。我适才把你当成了石观音。”
皇甫高苦中作乐地心道,他宁可相信镜中的倒影是石观音的家中姊妹,也不相信这是石观音。而且刚才听对方所言,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石观音。这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就算是黄山世家未遭大难之前,皇甫高也从不曾见过石观音用着这么谦和的姿态对他说过话。
石观音的习武资质之高,皇甫高生平仅见。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习武资质堪称万里挑一的女子,自幼自然是在父母的溺爱、下仆们的恭维下长大的。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江湖儿女,本就不屑于平常人家的“繁文缛节”。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石观音的脾性,那是绝对谈不上温和娴静,谦逊有礼。
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碰面,他对石观音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幻觉也罢,真是碰到了传说中的牛鬼蛇神也罢,反正他现在是废人一个,大不了一死了之,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带着几分洒然意味地行礼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非神非圣。”乔安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她认真地回答道,“前世为妖,最初为人,现今不过一缕幽魂。”
想了想,她认为这个答案还是有些不完全。幽魂她见多了,不过也没见到那个幽魂能像她一样兜兜转转、带着记忆轮回个不停。
于是,她问道:“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楚留香传奇》3【捉虫】
——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闻言,皇甫高摇了摇头。
若问他究竟信不信少女的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方才对方言语间,他再次对这面镜子上下打量了数次,的确不曾在镜面上发现自己的倒影。
比起自己身中米囊花之毒,他现在正处于花毒造就的幻觉中这种可能性,他其实更愿意接受另一种猜测。
他顺手给自己把了把脉。
也许,他是真的碰上奇事了。
想到此,他是真的想要笑了。比起之前那百般无奈的笑,这次是的的确确升出了一丝愉悦之意。
幼时,他也曾偷偷摸摸地看过几本闲杂书籍,只是他没想到只在志怪小说中出现的事情,有一天会真的被他碰到。奇哉怪也!
只是皇甫高终究没能再一次笑出来。身体上的疼痛,心神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抑,压过了那丝极其细微的愉悦,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动作虚弱轻缓地施了个抱拳礼,“今日有缘相逢,在下华山皇甫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华山首徒,久仰大名。”这个“久仰”绝不是客套话,乔安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皇甫高的存在了,只不过是从一本书中。
旧时的记忆一闪而过,她紧接着道:“不敢称阁下,少侠称我乔安便好。”
皇甫高在心底将“乔安”二字默念了几遍,字音含在舌尖,单字单字的品味着。
他看着镜中的少女,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对方有着这张与石观音相同的面庞而迁怒于她。
石观音的容貌是一种能让人从骨髓里、从灵魂里感到震颤的美丽。她的美貌就如一条蛇,死死地缠绕在男人的心间,尖牙插在心房上,心头血上满满地流淌着对方注射进来的毒液,让你爱她爱得癫狂。
奇异的是,这副美得销魂蚀骨的容颜生长在镜中少女身上,却只会让人忽略过去。至少他在看到这少女的第一眼时,首先注意到的就不是这张与石观音同样的绝美容颜,而是另一种难以捉摸的存在。
那是一种不仅仅局限于美貌的特质,想来就算再换一张面孔,她凭借着这点扣人心弦的特质,也足以引人注目。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因为这点特质并不“突兀”、“强烈”、“张扬”,而是自然到难以令人捕捉的。
少女带给他的感觉并非是全然陌生的,许多年前,在他初次离开门派行走江湖时,曾遇到一个年岁将尽的老道。
那老道……
皇甫高的有些恍惚。
老道……似乎喜欢喝酒。
那个老道喜欢喝什么酒来着?
“少侠?”
皇甫高似惊醒一般,纷杂的念头戛然而止。他连点身前两处大穴,以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并竭力忍住那来自身体各处的剧痛,尽量使自己的心神不再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