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雪靠在楼映台怀里,感受着楼映台的体温,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提了,想多了对他自己而言也是种折磨。
耳边元澈的哭声渐渐小了。
楼依依杵着枪,已经沉默地站成一根定海神针,看看元澈,又看看她两个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按照元澈的哭法,若不是邪祟之身,恐怕早就哭晕过去,他抽搐得厉害,落下的眼泪最后都化成祟气消散在空中,鬼主踟蹰,还是掏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
邪祟不需要手帕,他只是想为恩人做点什么。
元澈红肿着眼看着他递来的手帕,抽噎着,半晌没有动作,良久良久,等到他眼泪都流干了,刺痛的眼模糊后又因祟气运转变得清晰,他才慢慢伸手,握住了这方帕子。
“谢、谢谢……”
鬼主听得难受:“这算不得什么,你不用道谢,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只能请他们来送送你,你师父的事……节哀。”
元澈又想哭,但他流不出泪了,他看向顾江雪,恰好顾江雪也从楼映台怀里抬起头,两人对上了视线。
“师父他修为虽不高,但学的是济世救人,教我上善若水,我从没想过他会……入魔。”他听到了顾江雪和楼映台方才的对话,他师父后来竟逼了顾江雪入魔,难怪顾江雪体内会有魔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半。
“对不起,江雪,对不起……”
元澈眼泪流干了,眼眶淌出黑色的祟气,顾江雪长叹:“不是你的错,跟我道什么歉,你师父在神智被魔气彻底吞噬的那一刻就死了,害我的是个魔,我杀的也是魔,我不对你说抱歉,你也别跟我道歉。”
元澈:“但、但是……”
顾江雪抬手搭住楼映台肩膀,示意楼映台扶他过去,他被楼映台架着,来到元澈身边,探手,用灵力擦掉了元澈脸上的祟气泪痕。
“你怀疑我杀了他,却还是想先治好我,再听我解释,”顾江雪轻柔地抚过他眼角,“是我该谢你。”
他们少年相识,随后各自踏上不同的路,再见已是物是人非,总角之谊,年少宴宴,却并没有完全消散在岁月里。
元澈知道自己笨拙,但他是悄悄把顾江雪当朋友的。
他的劫境大部分时候是药庐,这次发现进来的人有顾江雪和楼映台,心念一动,劫境就变成了奉神司。
可谁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为自己的师父伤心欲绝,也为顾江雪难过。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元澈眼角的祟气被友人轻轻擦去,耳畔响起了劫境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不多时,天地一变,一切泡影皆为虚幻,只余下一座寂寥的药庐,静待不归人。
鬼主也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打扫药庐,一次也没发现过其余人到来的痕迹,原来另一个人,早就忘记了回家的路了。
元澈慢慢起身,看着死气沉沉的药庐,他怅然愣在原地,没有了师父,药庐只是住处,不是家,茫茫人间,他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顾江雪吞了几颗灵药,就地打坐,谁也没出声打扰元澈,良久后,顾江雪恢复不少力气,睁开了眼。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药庐附近极为清静,先前的一切喧嚣都静了下来,剩下的说不好是宁静,还是疲惫。
楼映台在他身边护法,而元澈坐在药庐门口,手里抱着药箱。
顾江雪看了看天边斜阳,奉神司的少年人连黄昏都是朝气的,那不是谢幕,是夜晚的前序,是下一个黎明之前的美景,不需要念什么老掉牙的诗,反正他们明天就能再见。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顾江雪的影子落在了元澈身边,元澈眼睛还肿着,他似乎发了很久的呆,抱着药箱,讷讷抬头看向顾江雪。
“我来送你。”顾江雪轻声道。
元澈再也等不到师父,能让好友送自己最后一程,似乎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是……
元澈收紧了手里的药箱,他缓缓起身,迎着顾江雪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说话时嗓子很哑,以至于第一个音差点让人听不清。
“我……我不走。”他说。
顾江雪一愣:“什么?”
“我知道有些世家与某些不愿离世的邪祟达成合作,给他们下上缚印,留在人间帮忙,”元澈,“我也可以……”
顾江雪深吸一口气,怒意已经冲了出来:“你是不是——”
元澈被顾江雪的眼神给震慑得缩起肩膀,但仍然鼓足所有勇气,拿出生前都没有的胆子道,“我保证,在我撑不住快消散前,肯定告诉你们,让你们送我走,不耽误轮回。”
他想,虽然顾江雪说师父在神智彻底被魔气吞噬的那一刻就死了,可那具邪魔到底是延宸所化,伤害了顾江雪,他还想再帮着偿还一点,而且,即便去往来生,他也再见不到师父,所以他其实对轮回没了半点期待。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江雪肯定不同意他留下。
元澈捧着自己的药箱,他道:“我想再讨一点时间,把我的医术传下去。”
他这样讲,顾江雪登时哑然,气话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确实有的祟与仙门大家定约,死后也继续发挥余热,但停留的时间越长,对祟来说就会越痛苦,若他们一不小心自行消散,轻则来世转生为畜或者不知什么东西;
重则魂消,断了来世路。
顾江雪哪愿意元澈受这份罪。
可元澈搬出想让医术继续传承的理由,这就让他阻止不下去了,因为这是元澈早逝的遗憾与不甘,是他毕生的愿望。
元澈看看顾江雪,又看看楼映台,轻声道:“可以吗?”
顾江雪久久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