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李致的自白后,苏沉才终于明白,在谈及那些事的时候,他为何会是那种绝望的表情了。
而想来,他之所以对梦境中那些事避而不谈,一来是因为亲手弑母的回忆叫他惊惧,二来,是因为他害怕,害怕即便他说出来也不会被相信。
毕竟,如果能抓住畏罪潜逃的吴长复,两年前的是非,或许还能够分辨。可梦境中的那些事,说到底也只有他们两人有那一世记忆,旁人全然无从佐证,是谎言,是冤屈,都只凭听者的私心所向了。
李致道:“苏沉,我说这些,并不求辩白什么。那一世的[我]坏事都已做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多一件,少一件,也不改我是彻头彻尾的混账一个。”
苏沉喟叹道:“是啊。”
他将双手从李致手中抽出,李致试图阻止,但只握紧了一下,便又自知理亏的松开了。
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求苏沉的偏爱呢?李致单想把剩下的话说完:“我只是想说……谢谢你……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我。”
苏沉闻言无奈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无条件的。”
李致见苏沉抬手,然后便感觉到他的双手温柔又强势落在了自己的双肩上。
苏沉问:“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你么?”
“……”
苏沉道:“因为,我见过你安顿废帝的地方。”
李致眼中闪过一阵错愕,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我悄悄去过春寒宫。”苏沉轻声说道,仿佛在回忆那日的一幕幕画面,“那里相当静谧,虽有幽卫看守,却离得很远,并不过于打扰,我潜入时也并不费劲。”
“窗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园,种着几株梅花,我去的时候刚开了几个花苞,香气沁人心脾。翻窗进去之后是一间宽敞整洁的屋子,阳光可以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那张松软的床上。床上的被褥干净整齐,房间里没有一丝杂乱,每一个角落都被宫人悉心打扫过。”
“我还与寿王殿下交谈过,确认他过得很好,每日有太医为他诊疗,生活上也没有短缺,尽管失了皇位,他在那里却过得安逸而平静。”
苏沉道:“我相信你。是因为我看见了你对寿王殿下的宽厚仁慈,所以我不相信两年前的你会做出那种事。并不是什么[无条件]的相信。”
李致哑然,似乎苏沉的话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方才,他还在为苏沉对他的信任而感动。
可苏沉否认了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反给了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苏沉并不是盲目的相信他,而是透过层层迷雾,看到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那真实的一面。
就像从前那样,在一片祥和的寿宴中,独独苏沉看见了他心底的委屈和孤独,他趁着夜色来到他的重霄殿,带来了一颗安慰他的刻珠。
多少年过去,天底下仍旧只有苏沉,轻而易举的看穿他,又自作主张的怜惜他。
“陛下。”
苏沉忽然端正表情,改口叫他,“万人之上的身份,注定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落在千千万万人的眼里。我是否相信你,与盛太后,凌太傅,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是否相信你一样,都只取决于我们的眼睛所看见的一切。”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人的身影隐约浮现在苏沉的脑海。
那人克己复礼,温良恭俭,是所有人眼里众望所归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