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置着灯架,灯架上高高低低地立着几只柱状白烛,烧化的烛烟一团团散开。
对坐人从容坐在烛火烟云后,抬了炉上的小壶,亲手替他斟满眼前的茶杯,“本王知道,下晌时候翰林大学士已经来禀明过。”
虞兰时看着杯中碧清茶汤浇起的一圈圈涟漪,“还请王爷指点。”
“指点?”她笑了一声。
“翰林院进退两难,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要被推出来做挡箭牌的。”今安语声慢慢,“可本王没想到,竟然是你主动提出。”
虞兰时抵袖作半揖,“是臣下不自量力。”
“你是不自量力。”
他越是这般装模作样的谦谨做派,越是将以前少年心性藏了个彻底。顶着这样一张脸做了这样的蠢事,今安压不住气。
“你以为代写祭文一事,那些个老狐狸会想不到吗?人家正愁找不到人选,你便撞上去。看得出来你的确长进不少,急功近利一项上尤其有长进,又何须来找本王指点?是要本王指点你如何揽下更大的罪名,好与你的氏族一同以死谢罪吗?”
炉火舔舐着小壶底部,火星溅出落成台面上的灰烬。有那么一时片刻,偌大室内只剩下灰烬溅落的声响。
这些话说得很重,十分重,几乎掷地将坚硬砖石敲出裂缝。
可按今安的性子,她不会对非亲非故的人说这些话,也不屑对真正愚蠢的人说这些话。
她才懒得管旁人死活。
虞兰时哪里不知,怔怔然抬头,隔烟而望,她的眼睛浸满怒意,极亮。
很快,那双凤目上密如蝶翅的长睫一低,盖住了摄人的亮光。今安移目看灯架上蓬发的烛光,问:“祭文一事本王已经知晓了。今夜来,你还有其他事吗?”
上一回她也问过类似的话,这就是赶客了。
虞兰时睫毛颤了几颤,蜷尽受伤的掌心,以疼痛提醒自己。
沉默。
今安上下打量他,忽然说一句:“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拜见王侯时,衣冠不整便足以在你身上再扣下一条罪名?”
虞兰时来时刚沐浴更衣过,身上新衣是王城里新兴的竹月绸料,袖尾到下袍哪哪都精细,褶子都未来得及生出。上朝时必须束发齐冠,方才出门前他往镜子里照了照,发冠一丝未乱。
这一句问话比方才的祭文责难更令他无措。
这宽敞的静室里并无什么可当镜子用,只眼前的盏茶水朦朦胧胧地映出他的小片下颌。
下颌无意识地绷紧,身上新衣瞬间长了荆棘一样地刺,常年奉守的礼仪压着虞兰时没有去失礼地检查自己衣着。
不仅仅是失礼,是——
他低目,极为艰涩地说:“臣下失礼,还请王爷恕罪。”
却听她说,“手伸出来。”
虞兰时不解,静默片刻,伸出一只手。
今安摇头:“另一只。”
更久的僵持后,包着伤布、被他近乎自虐攥进袖内的左手摊平在案面。
从他腕间裹到指根的雪白伤布隐隐透出殷红血迹。
今安面无表情看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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