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惨死你手下,我却痴恋于你。我哪怕是死了,也对不住她!……”
鲜血四溅,裴明淮与祝筠都扭过头去,不忍正视。
裴明淮低声道:“他那一刀,如何能杀了姜优?他知道自己武功跟姜优天差地远,认定自己那一刀未到,早已命丧姜优手下。但……姜优……她……她竟然就让他那一刀砍了下去?”
祝筠默然片刻,方道:“姜优虽无自决之意,却恐怕也无续命之愿了。我一直在想,姜优要上山也罢了,为何要穿新娘衣裳上山?鬼王喜贴是卓子青等人发的,她自然知道是假的,又为何要坐喜轿去凤仪山?”
裴明淮道:“为何?”
祝筠道:“我又怎会知道?……也许她终于想明白了,哪怕她容颜不改,那个曾与她琴瑟和谐的人也再无法相见了。她美若天仙,又武功高强,这等女子,自然是要什么便是什么了,任性无情到妄顾他人性命,连自己丈夫也能抛之脑后。我就不信,姜优这几十年,不管她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哪怕夜夜笙歌,她又真能快活了?”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只怔怔无言。祝筠又道:“她要你陪她上山,便是找你做个见证,从此姜优便会自这个世上消失不见了。自决当然不是星霜仙子的作风,但若能一死,岂不更痛快?”
池清波对他二人对答,恍如未闻,面色如常,淡淡而笑道:“黄泉路上,有人结伴倒也未尝不好。下官十数年前,痛失妻女,悔之莫及。功名富贵又如何?只盼有一日骨肉相聚,此之极幸也。然我女惨亡,我亦心如死灰,今生今世,除仇恨之外,再无念想。诚如子青所言,纵阅尽天下佛经,抄经至指尖生茧,恨犹未绝。我等亦连累无辜,心有戚戚,姜家被灭族,我等自知罪孽深重,却又不得不为之。下官知道裴公子终有一日能窥破真相,并无意抵赖。事事皆出我等之手,洪响杀姜优,乃天经地义,她貌似仙子实如厉鬼,此一方土地被她以鬼王之名搅得腥风血雨,罪无可恕,他是为民除害。若裴公子不察真情,我等也自会了断,只是真相将永远不得人知,我等怕也无法留个清名。池某也有私心,不愿身后留下恶名,裴公子有宽仁之念,恻隐之心,还望公子成全。姜家财物,我等决无丝毫染指之意,如何处理,全凭公子,只请公子多加照拂那些死于姜优之手的女子亲眷。”
祝筠转头去看裴明淮,裴明淮沉默半日,道:“好,我答应你。你死后,自当嘉励,洪响是殉职,也是一般。”
池清波双膝跪地,朝裴明淮磕首道:“多谢裴公子。拙妻爱女已于九泉下等候下官良久,下官已急不可待,本待将姜家付之一炬后再赴黄泉,如今下官已等不及了,请裴公子恕池某不恭之罪,容下官先走一步了。”
说完此话,池清波一声轻哼,人已朝一侧倒了下去。祝筠看时,他嘴角一缕黑血,面色发黑,但脸容平静安详之极。
祝筠眼中颇有不忍之意,裴明淮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九宫会中,都是无情之人呢。”
“……我们又何苦揭破?”祝筠低喟道,“其实这个真相,原也不必我们揭破,是不是?”
“我想是。”裴明淮道,“心愿已了,虽死无怨。就算我不揭穿他们,他们也会自绝,世间空留一段谜案罢了。”
祝筠叹道:“洪响看似粗人,心思却精细如斯。唉……他心爱女子被杀,他却恋上仇人,这……”
裴明淮涩然道:“情之一字,谁能作主?我亦觉着被姜优迷惑,洪响被她摄了心魄,也不足为奇。我记得当日姜优上山之际,神情便甚是怪异,也许她已有所感吧?洪响那一刻脸上凄伤,犹豫不决,都不是作假……虽知她便是鬼王,作恶多端,但看她容颜无玷,实不愿信她是两手沾满鲜血之人……”
他缓步走至竹桥上,只听竹桥嘎吱作响,意甚凄凉。
“祝兄,想必你已经在星霜仙子的洞府之中,找到了你要的东西吧?机关消息之术,你是大行家,你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告诉我罢?”
祝筠笑道:“不错,是找到了。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裴明淮道:“自然想。”
祝筠道:“她的兵器。”
裴明淮缓缓道:“星霜仙子说过,她已经不用剑了。也就是说,她以前是用剑的。你找到的,就是她的剑?”
祝筠笑道:“正是。孔周三剑,神乎其器!”
裴明淮道:“你就光嘴说,也不拿出来给我看看,还怕我要你的不成!”
祝筠只当没听到,又道:“说来有趣,原来御寇诀的心法,她还真留下来了。这本是道家的至高法门,道家从来便讲究延年益寿,御寇诀乃是上上等的心法,她的驻颜之术全来自于此,江湖上传说练成御寇诀容貌不变,竟是真的。”
裴明淮道:“你也想练?”
祝筠摇头道:“岁月变迭,容颜老去,乃是常情。若定要反其道而行之,违乎天命,必不得善终。姜优的教训,还不够么?”
裴明淮叹道:“此言有理。”
二人一时沉默无言,忽听一把苍老声音,呵呵冷笑。裴明淮与祝筠向发声之处看去,却见花树深处,又转了一个人出来。祝筠禁不住冷笑道:“裴兄,这姜家庄真像是在变戏法,来了一个,又是一个。”
裴明淮笑道:“秦老伯,我以为你已跟邓豪一般,死在洪响手下了,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啊。”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秦苦嘿嘿笑道,“你们果然未负我所望,将那几人都给逼死了。大好,大好,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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