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的宋昱在一夜间就从家里的大儿子变成了一家之主,他艰难地学习着那些学校里没有教过的东西,找中介,谈价格,卖了房子,紧跟着又变卖了父亲那辆已经不值什么钱的老车,家里的积蓄逐渐在他手里变成一笔又一笔插着翅膀的汇款,最终都用来堵了先前借钱的窟窿。
宋昱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宋年还在医院,而他精疲力竭地坐在被翻得一地狼藉的老房子里,看着远处那张他和妹妹曾经坐过的老餐桌,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他到底该不该放弃做一个摄像?
从宋昱记事开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盯着那些他觉得好看的东西,一看就是一整天。
而同样,对待好看的人,他也能滔滔不绝夸上很久。
可以说,捕捉美,称赞美,是他从小的梦想,而他也确实擅长去美化他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很不幸,这一行也是出了名的烧钱。
先前家里凑了很久才勉强给他凑出了学校要用的一套佳能和尼康,让他在艺术院校深造,可如今,顶梁柱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了,以他和宋年的状况,显然,更加务实的工作才是首选。
空荡的房子,宋昱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直到夕阳的暖光洒满他的半身,宋昱这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他该去医院给妹妹送饭了。
虽说自从事故发生,宋年很少向他抱怨,但宋昱知道,这场意外已经彻底改变了妹妹的一生。
而那一天,当宋昱提着饭盒到了病房门口,隔壁床的护工忽然叫住他,将他拉到了楼梯间,小声告诉他,宋年下午刚和换药的护士吵了一架,只因为对方在拆绷带的时候随口问了她一句,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
护工到底是在医院里干久了,看宋年年纪太小于心不忍,告诫宋昱,一定要注意安抚烧伤病人的心情,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病,随着烧伤的伤口开始好转,伤疤的颜色会逐渐变深……过去有许多人都是在这个阶段崩溃的。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透过病床门口小小的窗子,宋昱看到了床上缠满绷带,却连哭都做不到的妹妹坐在夕阳的余晖下盯着窗外发呆,他忽然就意识到,妹妹的样子已经回不到从前,如果连他都无法端起相机哄妹妹开心,那个过去在他面前爱臭美,喜欢拍照的宋年或许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宋昱最终掐断了自己想要变卖相机退学的念头,决定了,无论再苦,他都要把这条路走下去。
之后两年,就连宋昱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为了之后好找工作,他必须要回归学校,为此,他将宋年带去了周宁,在学校旁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让妹妹养病,定期还要带妹妹去医院做康复训练。
生活里全是要用钱的地方,医疗费,房租,水电费,他和妹妹的学费……宋年帮他计算好一切,而宋昱要做的就是拼命在外工作,填补上那一串串的数字。
想来,也多亏了这一副天生的好长相,宋昱从不会缺活儿。
他奔波在婚礼和影楼之间,几乎没有一日停歇,而为了能有回头客,宋昱更是拿出了先前他找人借钱时的本事,对着棵仙人掌都能笑眯眯地连夸二十分钟,直到把对方哄得喜笑颜开为止。
整个大三大四,宋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周末,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搞钱。
他东奔西跑,连吃顿饱饭的时间都没有,不但整个人变得精瘦,更是练就了一身“一体机”的本事,无论老板需要什么,要拍,要剪,要跟车,要飞机,要下水,只要钱给到位了,他什么都可以。
熬了许久,好不容易,账户里的数字慢慢变得好看了起来,但宋昱的脚步却没有停,毕竟,他早就在医院的康复科看到了烧伤修复的广告,知道为了让妹妹好好生活下去,他需要攒够一大笔钱,在未来给宋年找一个好医生,做一场能够改变她后半生的瘢痕修复手术,让那些她身上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都变回干净的皮肤。
这件事,在广告词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很不容易。
他需要钱,也需要人脉,在两年的时间里,按照大学室友的话来说,宋昱逐渐把自己操练成了一个“管杀不管埋的糖衣混蛋”。
大三大四,光是烛光告白,宋昱就碰到过四次,还有五次给校外的客人堵在门口,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男人。
显然在他的客人眼中,满嘴甜言蜜语的宋昱必然深谙此道,只是,他们却不会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风月老手”,其实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身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夸夸机器,宋昱的嘴甜和命苦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的迟钝和青涩,也因此,他成功做到了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生意。
曾经……也有被他伤透心的姑娘提醒过他,即便他是无意的,但这样下去早晚会招惹上更大的麻烦,毕竟,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而炙烈,对一个人的期待越大,失望也就会越大。
而那时,宋昱已经回到渝江,并且刚刚开始经营自己在筷子巷的门店。
刚满二十四岁的他看着十分年轻,却着实已经是个旅拍的老手,生意开张很快,眼看账面上一片喜色,宋昱计划着尽快给宋年做手术,故而对这样的提醒,他也只是置之耳后,没有在意。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就在筷子巷的门店开张的同年冬天,宋昱接到了一笔去西藏的大单,客人是一个沉默寡言并且异常消瘦的姑娘,名叫王弯,希望能去日喀则看看雪山。
当年十二月,正赶上姑娘的生日,秉持着一贯的原则,宋昱不但帮人拍了一套精美绝伦的照片,还为了以后能有回头客,陪着姑娘一起庆了生。
那一晚,雪山上的月亮很圆,王弯对着窗外飘落的大雪灌了好几大口青稞酒,露出了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