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马车停在门口的那一刻,尤其是听到台阶下有人窃窃私语暗自猜测苏府是否苛待这位正儿八经的嫡子的时候,冯淑兰心中顿时一沉。
竟真如冯麽麽所说,这贱种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但那又如何?她能使计把他赶到那偏远的庄上磋磨又能一句话让他回来,苏琰就始终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所有念想不过一瞬间,很快冯淑兰就收敛情绪,她由婆子扶着朝马车走了几步,接着动容地喊道:“可是琰儿回来了?”
她话音一落,只听马车内传来“咳咳——”几声咳嗽,接着便见一个人掀开门帘跳下了车。
此人个头不算高,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稚嫩,虽然生得也不错,但哪里有世家大族的贵气?尤其是同一身锦衣罗缎、气质出众的苏耀相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是苏家大少?”有人嘀咕,“怎得长得这般小。”
“应该不是吧……”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只见那人回转身子,双手伸向马车,口中喊道:“少爷,咱们到了。”
“嗯。”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应答,但鬼使神差的,方才还嘀嘀咕咕的人群渐渐就安静了下去。不知怎的,仅仅一句简单的“嗯”就让他们觉得此人清冷异常,不敢造次。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只见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了帘子。那是怎样一只手啊……骨节分明,细长白皙,在日光下仿佛都闪着莹莹光芒。
仅仅一只手都叫人浮想联翩,此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而正如众人所想,当那一身白衣,墨发高束的男子站到众人面前时,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黯然失色了。那人五官生得极好,眉目俊雅至极,虽穿着朴素简单,但也难掩周身清雅贵气,真正的应了那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尤其是与台阶之上的苏耀相比,纵使对方绫罗绸缎加身,玉冠环佩装点,在那人面前也只显得富而不贵,俗而无雅。
一个碰面,孰优孰劣,围观百姓心中已有分晓。
“竟不知苏家大少生得如此好!”
“与他相比,二少爷显得不够看了……”
议论声不大,但也够冯淑兰和苏耀听个清清楚楚了。见众人竟然将自己和那个病恹恹的贱种相比较,苏耀心中不忿,脸色登时就难看下去,他刚想开口斥骂那些有眼无珠的下贱之人,却被冯淑兰拉住了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冯淑兰轻声低估了一句。纵然她心中同样怒火滔天,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将戏做完!
苏耀虽嚣张跋扈,但对自家母亲还是十分信任的,当下也只能强压下那些情绪,劝自己暂且忍一忍,等进了府,大门一关,这贱种不还是任自己磋磨嘛。
这样一想,他面上稍缓。
娘俩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冯淑兰也扬起虚伪的笑容,一边唤着“琰儿”一边泪眼婆娑地往台阶下走去,而正当她要走到苏徐行跟前时,却见对面猛地咳嗽几声,面上霎时血色尽失,苍白如纸。
冯淑兰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而且见他这般模样,她实在难以违心再靠近一步,于是生生停在了离苏徐行几步远的地方。
“母亲——”却听苏徐行弯着腰缓缓叫了一声。
冯淑兰闻言眼皮一跳,这苏琰往日里连个好脸色都没得给自己,怎地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会叫自己“母亲”?
不等她思考完,却见苏徐行一掀衣袍,冲着冯淑兰就跪了下去,接着“砰”的一声便是一个响头。
冯淑兰被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母亲,咳咳——”苏徐行又咳了两声,接着抬起头,两行清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琰儿不孝,这两年未能在祖父、父亲与母亲跟前尽孝……”
“就连娘亲忌日琰儿也未曾有机会回来祭拜,实是不该啊!”说着,苏徐行正又要磕头,却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
这次,他咳得很厉害,面色涨红,好似要将肺也跟着一起咳出来。但观他模样,虽有些狼狈,更多的却是叫人不忍。
这苏家的大少爷不过是去庄上巡视两年,怎地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众人心中猜测。
“少爷!”
只见阿冬扶住苏徐行,接着一个转身也跪在了冯淑兰面前,他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启禀夫人!非是少爷不孝,连故去的夫人忌日也忘了,而是少爷实在有心无力啊!”
“自去了庄上,少爷便病倒了,那宋麽麽胆大包天竟敢欺主,不仅不给少爷请郎中,还日日磋磨少爷,有一回……少爷差点……差点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后面,阿冬忽然放声大哭,哭声悲凉,听得周围人都一片不忍。
原来这大少在庄上竟然过得这般日子,怪不得脸色看着一直苍白,原是拖着病体回来的。
眼见四周百姓都面露不忍,冯淑兰便知道这第一局是自己输了。她还当苏琰是过去那个心高气傲、将一切情绪都流于表面的孩童,所以才特设此局,想让他当着临江百姓的面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敬不重,却没想到戏台子是搭好了,这主角却悄悄换了戏本。
这一跪一哭诉,不光他两年未回临江祭拜亡母的不孝之举可以轻松揭过,在临江百姓心中他还成了敬重继母的大孝之子。
冯淑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小瞧了这个贱种。
但……
今日之举不过不痛不痒的挠痒之作,她此番叫回苏琰还有大用。到那时,不怕这贱种命硬!
想清楚这些,冯淑兰缓缓走到苏徐行跟前,哽咽道:“这两年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