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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蛊惑人心（第1页）

桑穆趁着大门无人，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儿溜进庙中，藏在无人的大殿之中。一群小孩儿虔诚跪在蒲团，磕头冥想，倒真像心虔志诚的信徒。桑穆站在门口，抬头仰望这殿中供奉的大佛，巍峨的金身下摆放着松香，像一座高山矗立云端，那慈眉善目的五官雕刻像一位良师倾听着所有烦恼。

她不信佛，向佛祖求再多不如求自己。

等桑穆回过神，庙里已经空了，想来是因为即将前来礼佛的那位，身份沾着皇家，寺里的富贵香客们早没了踪影。小孩们儿对此心诚，在一个个佛像面前，排着队进行跪拜和恳求，她也并未打扰。

让桑穆没想到的是，皇家贵戚前来礼佛，万华寺会关闭寺门。她躲在大殿门后，亲眼看着几个和尚关上了大门，大门外守着的，还有一些凶神恶煞的护卫。那门厚重，声响如同钟鼓那般让人沉静。

索性带着那群小孩儿，留宿在大殿里的供桌底下，谁也不会发觉。可桑穆不是小孩儿，也钻不进去桌底，嘱咐凌风凌雨照顾好剩下的几个孩子后，她悄悄溜出了大殿，在寺庙之中游荡。

她藏在庙中的百年古树之上，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天色已暗。满山的虫鸣，在通火通明的寺庙之中显得尤为神圣。桑穆坐在越过寺庙高墙的古树上垂眸一瞧，山巅之上，往下所见之处明亮又黑暗，一半灯火通明，一半漆黑无风。民间戏称阴阳山，名不虚传。

桑穆会心一笑，世间凡人，多是一半人一半鬼的存在，如同她自己。

她轻声轻脚下了古树，回到大殿看那群孩子是否睡得安稳。闭门后黑夜中的万华寺，格外宁静，因着寺外有人驻守，庙里连巡寺的僧人也没有。

桑穆回到大殿里，却是听见一些窸窣声，走近一听，是在争论。她听着几个小孩儿在供桌底下赞扬那些富贵善人，另外几个则觉得不尽然，权贵也有好有坏，不然他们也不用偷摸溜进来拜佛。

夜深人静中，一声嗤笑在大殿中响起，惊得那些小孩儿闭了嘴。还是胆子大的凌风，从桌布下往外看，瞧见是她，惊喜叫出声来。

“的确，权贵人家也有好有坏。如果遇到坏人，我教过你们的。”她揉了揉凌风的头发，接着说道：“世间的好与恶从来都是抢夺和承受，为什么好人被拦在门外，坏人还能出入这金碧辉煌的寺庙？这世上的恶难道就是压制为人的善么？”

小孩儿们再也睡不着，也不再争论，从桌底下爬出来，乖乖听着桑穆的教导。

“恶不分时间地点，更不分权贵平民。遇到恶，我们要做的是反抗。反抗，然后杀掉。我希望你们记住，若世间充满恶，那便杀了恶！”

桑穆就站在佛像底下。其他人像小僧诵经那般坐在蒲团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站着的桑穆，认真且严肃，低沉又较真的低吼：“杀掉坏人，杀掉坏人！”

“杀掉坏人，杀掉坏人！！”

“杀掉坏人，杀掉坏人！！！”

躲在暗处的江怡，听着大殿里那声声质问和言语，直接将她定在原地。她猜想过桑穆不同寻常，但从未想过桑穆秉持的原则是这般，真实且心狠。

她从门缝中沉默盯着桑穆，略显脏差的衣服，那双浓黑的眸子在大殿烛光闪烁中隐隐迸出寒意，可江怡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自己胸腔里的热血在心脏的猛跳中越发炽热。

遇到恶，我们要做的是反抗。反抗，然后杀掉。

无论权贵与否。

江怡的手微微颤抖，有一刹那，她有一种推门而入的冲动。

万佛慈悲，镀了金身的大佛庄严圆满，安详凝重的面庞无一不显崇高伟大的普度众生。可就是在这善恶有度的佛陀面前，桑穆站在佛像身下，冷静又坚定地说着“世间充满恶，那便杀了恶”，语调并不昂扬，但依旧让人浑身血液沸腾。

见者跪拜的佛，在桑穆眼中不过是见证她决心的使者。

越来越热的双手，颤抖中透着兴奋，江怡眼瞳里亮起不一样的光亮，目不转睛地看着桑穆。若大殿之中的金身万佛像是所有人的寄托，那桑穆便是善恶分明的实施者，她并不凌驾于佛理之上，但她同样不会朝着万佛跪拜。因为跪痴想，不如学会护自己。只要消灭掉坏人，一切都会美好。

佛度众生，我来度佛。

桑穆居然在佛陀面前，宣扬着听起来万恶不赦的抱负。

一直躲在暗处的江怡，故意在远处用石子敲打殿门。眼瞧着桑穆护送着那些小孩儿从侧门离开，大殿上只留下桑穆一人殿后。这时的她没有犹豫，从暗处出来，抬手推开房门，脚步坚定地踏进大殿内，视线在桑穆身上流转。

二人对视，眼波交锋。

“你听到了？”

“听到了你会如何，没听到又如何？”

江怡听到桑穆一声讪笑，轻得像是竹叶飘落水面之上。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怡侧头瞧去，是凌风原路返回，手中握着钝刃的匕首，刀尖对准她身体方向，停在她身后。

江怡眉峰一挑，眼中的欣慰一闪而过。算计和胆量，忠仆和杀心，桑穆都有。

“杀掉坏人，无论权贵与否。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在对皇权宣战？”江怡双眼灼灼地盯着桑穆的面庞，“你打算颠覆王朝吗？”

这问话绝对不能被外人听见，更不能回答一个字，不然就是灭九族的重罪。可是桑穆还是回答了，语调清冷。

“若有需要，有何不可。”

“万物平等，若世间充满恶，灭掉所有恶，就能换来美好。你不想看看吗，以威虎将军嫡女的身份？”

泰然处之的江怡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你这是在蛊惑人心？”

“江小姐对我未免太过高看，鄙人求的不过是真相。我知道，你亦是如此。”

江怡面上有多平心定气，内心就有多心潮澎湃。桑穆这个人，不单单是聪慧，更有野心。偏偏这份野心不是对王权的渴求，而是对真相和公平的执着，因这执着，若王权成为阻碍，恐怕她也会拼死斗上一斗。这在如今世道，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有所求，你从何得知？”停在原地岿然不动的江怡，与越走越近的桑穆相视一笑。

“当然是……”桑穆的停顿让江怡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你借以笛声驭蛇来试探我开始。你知道姜府那碎掉的琉璃盏是在何处发现的，姜觅州知道琉璃盏碎掉被参一本后，第一时间就会去找长公主代为求情。而你，一定会替长公主查清楚琉璃盏为何会碎。”

“你在边关跟着江仲得来的见识，让你察觉到最不可能的可能。”

桑穆的目光流转在江怡身上，口中说着江怡不可反驳的事实。

“你厌恶姜家的所有，更厌恶外厉内荏的自己。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得不隐藏真相，甚至连真相背后是否有无算计都无从得知。”

说完这话后，江怡如同嗜血猛兽的眼神，让桑穆格外兴奋，特意走到江怡身前，视线胶着，不过一圈距离。

“知道真相的人和追寻真相的人，绝不会让真相泯灭，对吗？我们，是同类人。”

听完这些话，眸子越发猩红的江怡，低声浅笑：“你，果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