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送嫁的人是礼部尚书陈宣,他扶着姬难再三拜别,洒金红纱的帷帽层层叠叠盖住了姬难的脸,障车四平八稳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阿四极目远眺,手边是平静至极的晋王,等到车队的最后一人也看不清了,阿四松开踮起的脚尖,转过头来问:“晋王阿姨在想什么?”
“礼部尚书……陈宣有点碍眼了。”晋王说,“男人真是没眼色,那礼部尚书的位置也是他能坐得的?”
“那要怎么办呢?把他换掉……?”阿四可疑地停顿,合理怀疑晋王阿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随着送嫁队伍远去,围观的百姓和官吏渐渐散开,周围杂乱的声响也多了起来。
晋王冷淡地收回视线,和阿四说:“这是我所设想的,阿难最好的结局。”
阿四愣住,这话来的可太突然了,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阿难是个乖孩子,他生来就有一副好掌握的脾性,我想让他长成什么样,他就得长成什么样。”晋王平静地说着最恐怖的话,“我亲自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活扣,任何和他长久相处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的性格缺陷。而今大周强盛,回鹘国内大乱,三四十年内是缓不过气来的,阿史那德清绝不会亏待他。人生能有几个五十?阿难活的糊涂一些,这一生倒也很快就过去了。”
阿四偷眼望周围,确认应该没外人能听见两人的谈话,才暗暗松口气。
虽然晋王这么做有点不对,但姬难毕竟是男儿,晋王又是姬难生身之母,阿四难免向着晋王考虑。
晋王若无旁人地继续说:“将来,姬难命短也就罢了,若是他走在我后面,你们谁也不许放他回来,哪怕是棺椁也不许送上大周的土地。要是阿史那德清死在阿难前头,我不管他是嫁给下一任回鹘王还是做个老封君,总归是要留在回鹘。”
“我记住了!”阿四下意识回答。同时,她的身后也传来一声熟悉的应和:“知道了。”
阿四浑身一个激灵,慢慢转过头去,才发现是姬宴平坐在身后的树杈上。
她不由埋怨:“阿姊何时来的?我都不知道,吓了我一跳。”
姬宴平道:“早在你盯着障车看个不停的时候,我就坐在这儿了,还是你自己走到这边来的。”
阿四见到姬宴平,刚才积起的一点不适瞬间烟消云散,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
随随便便说完一通,晋王的心情变得不错,哼着调坐上回府的马车。姬宴平从树上跃下,拍拍手道:“不然你以为晋王阿姨在对谁说话?你才多大,再过个十年,你能不能记得姬难都不一定。”
阿四气鼓脸颊,忍了又忍才没说出自己连出生时候的事儿都还记得。
姬宴平哈哈大笑,带着妹妹回宫。
历经波折,回鹘和大周的关系更胜从前,胡人恢复了行走,西市的氛围也重新松快。
值得普天同庆的是,阿四终于能约伴读们去西市玩耍了。
阿四吸取经验教训,事先让宫人告知千牛卫林将军和弘文馆,又往翰林院走一趟,把伴读们全部叫上,第二日清晨起大早,浩浩荡荡地从宫道往外走。
小孩子的早终究不比官员,阿四志得意满往外出溜的时候,正巧碰上朝会结束,一众大员从甘露殿出来往衙门走,两方正正好碰到一处去了。
阿四迈着步子往前走,不避不让,落落大方打招呼:“押衙们都很早呀。”
押衙是阿四学的新词,对官员的尊称。
众官皆避让见礼,留出一道来让阿四一行人先过。阿四是天皇姥子的女儿,自然是不在乎官员的视线的。但伴读们的长辈大都在这一撮里,一个个极力克制回头的欲望跟着阿四先行走过宫道,长乐门外坐上代步的马车。
或许是今日流年不利,还没拐过几道弯,就在转角处和另一辆马车碰上了。幸好两方的马夫具是老手,将马匹制住,两厢一对身份,才知道那是老裴相的车架。
老裴相头上还有太傅的虚衔,出门在外向来是旁人让着她的,但阿四也是宫中小饕餮,两方的马夫都惯了被人让,没成想今日岔道一处去了。
马车猛然停住时,车内的人险些从榻上滚下来,裴道因为最年长和阿四坐一辆方便照顾,也是多亏了她拉住了阿四。
阿四懊恼地发现,这是头一回出了差错却没有柳娘在身边,而今早是她信誓旦旦地和柳娘说要出门独立游玩。
果然大话说不得,老天娘立刻就降下报应了。
绣虎揭开马车的帘子,沉着脸质问马夫,马夫唯唯不敢应答。
裴道见冲撞的是自家马车,里头坐的极可能是大母,当即向阿四请罪。
阿四摆摆手表示不用,饶有兴致地冲对面大喊:“是老裴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