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望着唐周,什么话都不说了。唐周被他这样深沉的目光凝视,也觉得事情都说完该走了。唐周便站起来道别后,起身走向门口去。
苏正则看见那红色的衣袂轻轻飘荡,他似乎朝那月光所在而去,要奔赴那永远不可触及的地界,成为那高挂在空的月与星,不让任何人能够采摘得到。
他不让任何采摘,却又一次次洒下柔软美丽的光色,引得人对其欣赏爱慕。一次次如此。一次次都是如此。分明心中早已灰败一片,他却非要再洒下那皎洁的光色,让那灰败颓丧之地,再一次徒然被荧荧照亮。只能让人再一次抬起头凝望,伸出手,触及那柔和却无悲无喜、无冷无热的月光,让其落在自己的指间,却始终都触及不到那明月本身。
他说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苏正则以为,这世间已然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小书生50
这样昨日一说通之后,苏正则和唐周似乎又同以往一样相处了。只不过这次,唐周因为中了举人,苏老太爷不好让唐周继续住在之前苏正则的院子当中,特意给唐周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供唐周入住。而唐周在这时告诉苏老太爷说:“这边事情处理完,我便要赶赴京城了。”
苏老太爷颇为吃惊,便问:“为何?”
唐周如实说道:“此次考中,实乃侥幸。其中考到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古旧风俗,别的人都是稍微知晓,我倒是从未听闻。若不是这次写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加以补救,只怕是要落榜。这次我直接去往京城,在京城里寻找住处直接备考,待来年开春,应该能够记住不少东西。”
坐在一旁的苏正则说道:“祖父,我记得当年祖父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可以让绪正入住。”
唐周听这话语,知道他们又要给自己安排住处行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要说话,就看见苏老太爷拍了拍手掌高兴得大笑,他笑着和唐周说:“好啊好啊,那宅院在这段时间里就给绪正住了。来年开春,可要考一个状元出来啊。”
唐周知道苏老太爷这说的只是吉祥话,便谦逊地说道:“状元倒是够不上的,只能——”还未等唐周说完,外面一片嘈杂声响,随即只见昨日又喝得酩酊大醉的苏灵均这时终于是醒来了。这日上三竿时分才得以醒来,就可以知道苏灵均昨日到底喝了多少酒。他莽撞地进来,看见苏正则也在这里面,似乎稍微吃惊,但是苏老太爷率先问道:“你这小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干什么。”
苏灵均回答道:“我听闻唐周在这,我就进来寻他。”
苏老太爷说:“唐周唐周,你这样称呼的?真是没有礼数。”苏老太爷面上的神色忽然就严肃下来,看起来在看见苏灵均之后,确实有几分恼意。唐周瞧出来了,就和苏老太爷说:“无事,灵均想喊我什么都没关系。”
苏灵均道:“祖父,我要和唐周单独谈谈。”
苏老太爷睨了苏灵均一眼道:“什么事连我都听不得?”
苏灵均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他昨夜真的喝太多了,今早起来头疼得厉害还是什么,只见苏灵均站在那里精神颓靡,心绪低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唐周见他这样的模样,想到刚才的事情也都说完了,就和苏老太爷说了几句苏灵均的好话,得到了苏老太爷的同意之后,唐周就带着苏灵均出来了。刚刚出了这屋子,苏灵均依旧沉默地走在唐周身后,一路上也是缄默不言,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唐周特意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问他:“怎的了?”
苏灵均说:“我屋里怎么会出现了一个人?”
唐周说道:“你是说从连吗?”
他点了点头。
唐周说:“你不是与我说你深爱于他,但是因为家中的事情不能与他相见相爱。我便将他赎回来了。我询问过了,从连只是在里面是一位弹琴的小倌,虽然长得清丽,却从来不卖身于别人。你之后与从连好好相处,给他一个清白人家的身份,等时机正好,你也可以向苏老太爷说明这件事娶他进门。”
苏灵均急急说道:“他才不是——”不是什么清白小倌,明明是听闻有人给他赎身便迫不及待地欺瞒过来了。况且今日早晨苏灵均睡醒,只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的胸口乱摸,苏灵均不知道是谁,还尚未清醒,只以为是在梦中与唐周亲近,便抓了那作乱的手。谁承想,竟然真的抓到一只软若无骨的手,苏灵均一下惊醒,看见一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已经要进入苏灵均的怀抱当中,苏灵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现在他分明要说清楚这件事,却抬头见唐周凝望过来这温润的双眼,其中包含的柔和让苏灵均微滞。正是他呆滞这瞬间,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随即他身后的人说道:“灵均莫要辜负绪正的一片心意。这是当初你与绪正所说的,绪正都记在心里,只希望你能幸福安康。”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果不其然,在苏灵均身后的是不知何时跟随过来的苏正则。
于是这件事就极为明晰,其中肯定有苏正则故意为之,才让苏灵均处于这种极为困难的境地——若要告诉唐周,当初他只是撒谎骗他,为了抱他吻他而撒了这个谎言,为了肆无忌惮接近他更是撒了这个谎言,那么唐周更不喜欢他,认为他谎话连篇,捉弄人的一片真心。先前唐周就不喜他,再这样一说,难以担保唐周还会正眼瞧他。但这时不说清楚,苏灵均想要与唐周亲近,就愈发隔上了一层无法打破的隔膜。这仔细想想,当晚苏正则听了唐周的话,竟然答应得这么快,还有这原因在其中。到底这苏正则心思极为深沉,将苏灵均的后路都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