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乎人生转折和岔路的事情上也没能得到潜意识里最想要的那种明确支持,可能就算是祝汐都不一定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分量:然而李信年看得出来他是在乎宁芸的。
“她生病的事情,一开始也没有告诉我。”
祝汐轻声说:“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她在的时候我们其实总是有所保留,但是她走了我应该也不会解脱。”
这下李信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就讲过,祝汐身上最引人瞩目的其实是那种聪明,虽然一直在心里喊人小朋友,但李信年也知道对方什么都懂。
“她说你会喜欢女生。”祝汐忽然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相信吗,我怕她会去证明她是对的。”
这也是那天最终吵起来的根源。其实祝汐在“想要做什么”这件事上一直很自由,他可以漫无目的地去尝试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在无伤大雅的范围里甚至都能得到一定的支持。
就性向问题而言,据李信年所知身边因此和家里决裂的也不在少数,偏偏祝汐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因为宁芸和祝展国给过他的东西确实太多。
教养,学识,社会地位,几乎像是另一个编织完整的世界。李信年并没有见过,但是可以想象,很多人会在那个世界里走完比一般人更顺遂平等的一生。
“阿姨是怕自己不在了,我会对不起你。”
李信年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
既然祝汐已经知道他们见过面,也就不用再刻意地回避。他对宁芸无法评价太多,但如果这样说能在表象上让三方都好过一点。
他习惯于做这种事。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变味,但小朋友的人生确实很圆满。
“我一直没有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迷津。”
这次祝汐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最后说:“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
居然在这种时候也是坦诚的,像是很容易就可以说出这种话,却不会让人感到轻浮。事实上以李信年自信阅人无数的水平,一切当然不是毫无端倪。小朋友和迷津的夜场格格不入,像浮在尘灰上居无定所的水银。
其实李信年没有说,那天在医院还发生过其他的对话。
场景大概是宁芸坐在病床上,一片雪白的背景。平心而论对方的气质很温雅,如果不是手上的输液针和背后制式统一的住院牌,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病弱的样子。
李信年当时站在原地,甚至忽然想到,其实祝汐身上的那种沉稳很像她。
然而当然是不同的两个人。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就看到对方很端方地笑了一下:
“你别看汐汐那个样子。”
宁芸语气平和地说:“他根本不会谈恋爱的。”
——!该怎么形容,对方的话音里甚至好像还带有一点歉然的意味,是那种上流社会得体的礼仪。
在当下的环境里李信年大概没有表现出受到震惊的样子,或者那天发生的震撼事件太多了,也无所谓这一件。
只是事后过了好几天,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还总是能想到那一天,投照在病房白色墙壁上的光影。
这算什么,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审判吗。因为宁芸的态度过于平静,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立刻想到任何反驳的话。
或者也许宁芸是对的。李信年想,小朋友根本不会谈恋爱,否则怎么会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分手一年之后去到和前男友一起看过live的现场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又想起和祝汐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窗外的月色波光粼粼,小朋友坐在他的旧沙发上,他的名字是一种来自夜间的潮水。
——或者回到二十分钟前也很好。
只有身体上的接触是最切实和平等的,肌肉和皮肤紧紧相贴,像一种年少鲜活的轻信。人生总有这样的时候,好像只要稍微被哄骗两句,就可以一往无前。
李信年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之后祝汐就笑了一下,从贴着他的那块地方可以很明显感觉到那种颤动。李信年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背:“汐汐。”
像是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之前的那一刻。
他轻声说:“其实我知道……”
就像哪怕宁芸生病住院这件事过去好几个月,祝汐也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那一天对方是因为什么走进迷津,或许有万分之一的迷茫,一些不知来处的遗憾和自我怀疑: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过往微不足道的欢愉也许会以百倍的怀想击中某个当下的瞬间。这条路不好走,然而从始至终他都不会真的暴露一分。
小朋友可以自己处理好任何事——这当然不能不算是一种夸奖,实际上从小到大,祝汐的身边应该都不会缺少这样的赞誉。
就算年纪小一些,但是并不比身边的人差。
甚至总是做得更好,总是名列前茅又光芒耀眼。
那么在一个人走进迷津的那一天他想要做到一些什么呢。小朋友光鲜亮丽的完成形态展示在很多人的面前,无论何时都可以独自跨过一切。
李信年想,不是祝汐的错。
只是天地很大,小猫也有迷路的权利。
李信年轻声说:“可是我忍不住。”
“是我对不起你。”
·
这样就感觉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祝汐忽然说:“下学期我可能要出国了。”
嗯?
李信年低头亲亲他:“不是说要留校。”
其实关于今天祝汐为什么会来找他,虽然没有问,但一路到后面大概也能猜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