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秋天,也就半年,当初一冲动拉着江慎去砸车的簕不安变了样,瘦了,深沉了,原先冲动率真江湖义气的那个酒馆老板彻底消失了。
商暮秋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耐着性子,继续听面前这个口齿不清,第一次见面就热情十分的投机分子奉承自己。
簕不安蹲下来,敲了敲江慎的石膏腿:“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出事故了?没听刘最老于说起啊?”
手脚都裹成这样,得是粉碎性骨折了吧?
“说起来,前天去广明市场吃饭,那边也要拆了,还看见你妈了,打牌赢了,春风得意着呢。”簕不安状似无意提了江翠兰一嘴,然后,被簕不安遗忘在人堆里的小姑娘挤过人群,扯着簕不安的衣领靠在了簕不安身上,拿肩膀撞着簕不安,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打量轮椅上的江慎。
江慎:“这是?”
簕不安笑了一下,脸上有了十分真心的欢快,跟江慎介绍道:“我妹妹,亲的,我妈生的——我那个烂爹临死还戴了顶绿帽子,哈哈哈!”
他正笑着,跟人谈话的商暮秋话说到一半停下来,江慎也蹙眉,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商暮秋:“别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江慎:“闭嘴。”
簕不安:“啊?啊……”
他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扭头看身边的小姑娘,歪着头,靠着自己,依然打量江慎,像是根本没听懂。
商暮秋说完又回去跟人谈话,江慎还是那张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钱的臭脸。
簕不安笑了下,无所谓道:“没事,她听不懂。”
江慎发现了,簕不安妹妹好像不会说话,但他还是说:“听得懂,别乱说话。”
簕不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没怎么收敛:“最开始听说我妈又回去跟那老不死的再续前缘,我还以为她有毛病,结果这次回去,我……簕权让我把她领走,我才知道……呵,老头子突然脑溢血,估计有她一半功劳。”
闲话说够了,簕不安也有应酬,得走了,抱着犯困的簕小音起身,说改天再聊。
江慎嗯了一声,簕不安又站住:“对了,老于有事想找你来着,你知不知道?”
商暮秋跟人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搭在江慎轮椅的靠背上,江慎闻言,还没回头看商暮秋表情,那只手就落在了他后背,很顺手地捏在了后颈,是一个压制的手势。
簕不安像没发现一样,继续说:“好像是哪个船厂办不下去了,想转让给他,估计是为这个。”
簕不安说完就走了,那只手还在后颈处搭着,江慎安静下来,听商暮秋跟那条一嘴拖鞋口音的杂鱼打太极。
又过了会儿,终于把人打发走了,商暮秋问江慎想玩点什么——今天没应酬,难得空闲一天,他带刚闹了矛盾的江慎出门消遣,被刚才那人耽误了半天。
矛盾的原因就是江慎耐性早八百年就被磨干净了,每天想法设法地脱困,今天摔下床,明天撞桌腿,要么就在商暮秋洗澡的那十分钟里爬去杂物间,试图用下巴把架子上的工具箱拨下来,砸裂石膏。
越狱次次都失败,最开始商暮秋还生个气抽江慎几下,后来就懒得计较了,发现了也就是把江慎抱回轮椅上,甚至有时候会欣赏地摸摸江慎的脑袋,夸赞说:“今天爬得挺快。”
脱困失败就算了,还要被嘲笑,江慎身心都受到极大打击,挫败之下,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
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对商暮秋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开始冷脸不理人,要么就在商暮秋悉心的照料里挑刺找茬。
江慎越来越坏脾气,商暮秋却并不发火,总是很好脾气地哄他,江慎甚至在狼狈爬到杂物间门口,被抱回轮椅上的时候开始恍惚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们的相处模式越来越像任性的孩子和无度纵容顽劣孩子的家长。
商暮秋带江慎上了顶层的观景位,问他要不要玩点什么。
因为是两个男人出行,所以不时有人过来搭讪,甚至半身不遂的江慎也被盯上了,他们正说着话,就有一只柔弱无骨的胳膊搭上来,红唇贴在耳边,娇媚地问:“老板要不要人?”
江慎抬眼,商暮秋目光从菜单上移开,很快地抬了下眼,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这种场面江慎应付得不多,但并不是不会,他冷着脸:“不要。”
“不要钱。”贴着肩膀的手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轻轻挠着江慎锁骨。
江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表情愈发厌恶,商暮秋低着头专心看菜单,似乎笑了一声,好像很乐于看到江慎这样子的表情。
江慎更冷酷地拒绝:“滚开。”
“好了,我们想单独坐会儿。”商暮秋翻着手上的菜单,淡淡道。
那女人只好走了。
江慎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把骨子里那种不适驱走,而后又开始生商暮秋的气:“你为什么看我笑话?”
商暮秋:“有吗?”
“怎么没有?”江慎气得耳朵都红了:“看我被人捉弄,你很高兴吗?”
商暮秋合上菜单,看了江慎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对面某个位置。商暮秋说:“你呢?也是看笑话?”
江慎跟着看过去,想起来商暮秋刚回晏城的时候,自己想还他东西,在这艘船上看到过他抱着一个姑娘。
“那时候,我们还没关系。”江慎说:“而且,你又不是被迫的。”
商暮秋笑意微敛:“别的呢?吃醋也没有吗?”
江慎别开脸,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