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本朝富贵人家收藏于家的四方金块,或是零散的金叶子。而是奇特的马蹄形状。
“马蹄金,本朝所无,唯汉墓有之。”男子叹了口气,露出遗憾表情:“余在战场上打败薛崇,从他辎重里缴获了这些东西,看来薛帅的天罗地网之术不太管用啊。也不知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薛大帅,怎么有如此卑鄙之心呐!”
众听客登时改色,却有一个书生冷笑道:“几贯青钱,就妄图颠倒是非、诋毁朝廷命官?目无王法!难怪本朝之初便严禁商人参与科举。”
“非也非也,瞧此人模样,未必是个商贾,指不定是从哪个墓穴里挖掘的不义之财。”
“莫非你还能是黄巢黄巨天不成?”
说书人也微笑道:“这位员外也忒幽默了。这世上可不是有钱就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喝彩。
俊秀少年眼神打量着这群情绪不断起伏的看客,从他们的神情中感受着不信与不甘,感觉到一股子无聊乏味。
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的,或者别人的父老乡亲,都是这样,在未来的千年里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砀山朱温,自幼就过着被这样的人孤立、排挤、视作不合群存在的日子。从少时的痛恨,到后来的麻木,到现在,他对他们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怜悯。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世界总需要这样才能持续运转下去。
“确实,庙堂上的富贵之辈,也不见得有道理。”黄巢拊掌道:“古人云: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这些取之民间的东西,终当还之于民。各位可会嫌弃这不义之财?”
此言一,众人神色骤变,而后眼中纷纷射出无可抑止的贪欲。
“这位爷,所言可当真?”一位小贩模样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却早充斥着浑金的颜色。
“我黄巢黄巨天平生顶天立地,口中岂有虚言。”
“你……你是黄贼……不,草军黄大帅?”
某看客露出惊骇神色,如遭了霹雳般颤悠悠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巢从容一笑。
顿时有人惊叫起来,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但直接逃走的人只是极少数。
只见黄巢拔刀出鞘,刀锋如匹练划过,大块的马蹄金被削成轻薄的金片,满天飞舞,折射着日色,瑰丽已极。
“啊——”
看客们从初始的畏惧,瞬间变成了贪婪和狂热,而也再不会有人怀疑薛崇被黄巢击败,缴获大量马蹄金的事实。
“一人一片,不许多抢啊。”
黄巢慢条斯理地说着,一旁的朱温则是抽刀将一个试图抢四五片的大胡子右臂给砍了下来,鲜血喷溅,惹出数声尖叫。
但除了此人不顾断手,捂住伤口仓皇而逃之外,其他人只是规矩下来,排起队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片。
财帛动人心,对于这些贫苦农夫而言,对于利最直接的渴望,让他们忘了对草贼的恐惧,也忘了对薛崇大帅的敬畏。
“各位觉得我黄巢黄巨天是个什么人啊?是不是‘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黄巢带着玩味笑容,对众人道。
“好人!黄元帅一貌堂堂,胜过潘安宋玉,更兼心地仁善,是大大的好人。”
一个落魄书生竖起拇指赞叹,众人纷纷应和。
“可本帅这个好人,却不爱听劳什子薛家将、罗家将、秦家将故事!”黄巢突地如雷暴喝,震得众人一时呆滞:“大将的子嗣,都是大将,生来就是钟鸣鼎食,名扬天下。而我等草莽出身,就算拼搏百年,也摸不到那些簪缨世胄的脚后跟。”
“现在各位看,什么河东薛氏,什么名将世家,什么天平军节度使,又有什么了不起?各位可曾想过,如果自己有薛崇那样的环境与机会,恐怕也未见得比他差!”
一言既出,振聋聩,乡民们纷纷应和。
“是啊,俺们生来穷苦,既习不得文,又学不得武,只得在田地中打粮为生。”
“谁说富贵人家,便天生比穷人高贵?俺们村头那个王员外,连地都不会种嘞,愚顽得紧。”
“薛崇道貌岸然,枉为国家大将,却盗坟掘墓,品行丧尽,哪里比得黄元帅高风亮节!”
千言万语,不过是陈胜曾说过的八个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对,他不知从哪弄了这许多黑心钱,诈你们痛恨侮辱薛帅。这是此人收买人心的手段!诸位不要信他!”
说书人露出张皇神情,极力高喝着。他显是对薛崇相当崇拜,接受不了一包金子就让舆论彻底倒转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