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言反问:“口不择言?所以呢?我还得看穿他金尊玉贵外衣下的口是心非,替他找好说辞,勉励劝说他接受我这平民百姓救下他的命?”
“先生,我尊重他去死的选择。”
“世人多苦厄,李璟衍可知外面有多少人为了活下去正拼尽全力。李璟衍生来就拥有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却不想要。”
“既然他不要,那定然是这事物不够有趣。不如给旁人……比如李璟湛。”
十二岁的顾子言说得五十二岁的陈知安哑口无言。
那时起陈知安便知道,自己这满天下的桃李之中,唯有顾子言,是这能为这天下苍生,真的做些什么的人。
他足够狠,也足够淡漠。
可如今,也是这样的顾子言,竟在他面前,为一个女子究竟吃了几块肉,要不要再吃几块肉,说了从前七日都不一定有的话。
陈知安甚而有些恍惚,今夕……何夕啊?
眼前的顾子言,会不会其实是四岁初见时,那个双亲俱在,会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聪慧而活泼的顾子言呢?
陈知安低下头去,缓而沉地眨眨眼,苍老且满是褶皱的大掌揩过眼角。
再抬首,已是如常神色。
陈知安叹着气:“那些字画,我很喜欢,这瑶琴也深得你师母的欢心。多谢……”
“娇娇儿。”见他的目光落在岑听南身上,荆舒笑着补充道。
“多谢岑二姑娘记挂。”看着顾砚时变得更冰的脸,陈知安笑了笑,到底没这样喊一个小姑娘的闺中小字,而后正色道,“本来应留你……歇息一番,用过晚膳再回相府的。不过有一桩事,还是要同你们说一声的。”
顾砚时与岑听南双双看了过来。
岑听南:“先生请讲。”
陈知安:“先前我有几个来自青山镇的学子,日常言谈间曾提起过令尊。”
顾砚时终于变了神色:“二十里外的青山镇?都在谈论些什么。”
陈知安不看他,却答道:“都是些谗言。只是这谗言,总有源头。你们可去查一查。”
岑听南肃穆得多:这个青山镇,前世的她……竟从未听过。
第27章孟夏草木深(4)
重来一世,太多东西超出了岑听南的认知与想象。
原来所有事情早就有迹可循。
父亲如今出征未满一月,谗言已经飞到了春陵山二十里外的小镇之上,他们全家却浑然未觉。
她满心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活得足够小心谨慎,先是不堕父兄名声,再努力揪出背后放信之人,就能带离他们逃离那样可怖的结局。
直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这本就是一场针对岑家设下的局。
天罗地网密密织就。
她不过是星罗棋子中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甚而连根导火索都算不上。
什么岑大将军娇纵亲女宠得她无法无天一类的浑话,不过是这个世道本就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是世人想见她被规训,是世人见不得她生动活泼好似一个男子般自在。
在他们眼中,自由本是女子不配有的。
女子应活在后院中,活得像一株被供起来观赏的花,像她这样名贵却满山疯长的,不合时宜,所以另类。
理应被除根。
可若是爹爹不倒,她这一生,仍然能是最矜贵的那根高枝。
只要爹爹不倒。
岑听南惊觉想要破局,她得先从局中走出才是。
如今离全家被流放还有两年之久,谗言却起得这样早,以圣上通天的耳目,又岂会不知?爹爹和阿兄在沙场上同北戎人拼死拼活之际,李璟湛听了这些传闻,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是因着朝中无人可用才留爹爹两年之久,而等父兄一朝兵败便立刻发作?
岑听南深深闭上眼,只怕到头来无论李璟湛信或不信,这两年的布局,也足够背后那人针对岑家这张网织得密不透风。
还好,这一世,发现得这样早。
陈知安知晓事情的严重,没再留他们,或者本就不想留。顾砚时叫小厮下山通知平安驾马车来接。
荆舒见岑听南面色不大好,怕小姑娘没经过事被吓着,拉着她的手安抚了几句,又道陈知安不该在用膳时直接将这样的小道消息乱放出来。
都未经过查证。
岑听南收起心绪同陈知安道谢,直言若不是阁老告知,自己还被蒙在鼓中,此刻知晓也好早做应对。
“等过两日解决了这事儿,我同子言再来看先生与师母。”
陈知安甩甩手:“看不看的,又不会少二两肉。倒是叫那个谁,将这事放在心上,好好寻个解决的法子出来。”
“大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不应受人构陷。”
陈知安这话,几乎叫岑听南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