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辽双方主帅坐镇的中军隔岸对峙之时,魏军率先强渡的两翼也已经和对岸的辽人白刃相交了。
“杀!”
一向自称“北境一莽夫”的大魏边将武安才身披双层铁甲,不着头盔,率先跳下渡船,将钉着足足七八支箭矢的大盾狠狠砸在了对岸一名辽军士卒的身上,然后虎头刀猛地一挥,便在船头清扫出一片滩涂阵地,在他身后十余名悍勇之士同样跳下,仗着船上火枪呼啸之威,势如猛虎般一下子斩杀了数人,使得越来越多魏军甲士平安落地,然后结阵向前厮杀,将先登阵地越扩大。
在魏国原本的数名边境将领里,武安才其实并不出名,因为他既不通军略,也不怎么会拉关系,但偏偏在顾怀坐镇北境之后,他还得到了一定的重用,就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喜欢打仗的武夫,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而军中从来都需要这么一员猛将来带头,所以在今日的战场,他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第一个强渡白沟河开辟阵地的将领。
每一名将领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或精于练兵,或精于谋略,或者擅长统筹整个战场,或者像武安才这样,但凡打起来就抄起大刀带兵顶在最前面,只不过这样一来战死的可能性就实在太高了一点,武安才身上那些差点要他性命的伤疤几乎都快数不清了。
可还是那句话,没有个好爹能让自己躺在功劳簿上享福,自己不玩命还指望谁玩命?更何况这是影响到两国国运的战争,这个时候不豁出去,对得起北境的无数乡亲父老?
一念至此,刚刚稳住了一小片滩头的武安才不等身后更多魏军下船集结,就反手捞起刚刚自己丢出去的大盾,主动朝着密密麻麻的辽军军阵中扑了过去。
而得益于他的奋战,吸引了上游河滩大部分辽军的注意力,另一边同样统领步卒的李正然也从容渡河列阵,而几乎与此同时,在船上火炮的漫天轰鸣中,连滩涂都几乎被炮弹覆盖翻过来的西侧,那无比靠近辽军中军的地方,陈平也带着大军将一个渡口给夺了过来,整个上游战线,魏军形势顿时一片大好。
这么一看,刚才那幕僚的所谓三胜之言还真不是乱说的,起码在刚刚开启的这场正面决战里,先行渡河而击的魏军看起来是占了上风的。
不过这也和魏军的突然出击有一定关系,因为这种隔河相望的军事对峙,除非一方有必胜的把握,不然不会仓促动手,而此前双方连斥候的厮杀都没出来个结果,外围零星的战事也并没有胜负,谁能想到顾怀突然就把全军压了上来?而且这延绵长达十里的大营和战线,会对主帅的指挥功底形成极大的考验,甚至于在中军彼此隔河对峙谁都不敢有动作的时候,上下游的两翼战场说白了就是由主帅麾下的将领依托先前的军令各自为战!
很明显顾怀很信任如今在河岸上拼死作战的将领,也很明显顾怀清楚自己同辽国那些有过灭国经验的主帅们比拼战场微操不会是对手,就像当初在黄河边上他对耶律洪砸下的几记不讲道理的老拳一样,他今日显然也是打算把战场的变数增多,然后看看能不能给萧山来几记狠的。
当看到两翼的战事顺利,魏军在火炮和火枪的轰鸣中成功渡河开辟阵地,而且观察旗帜能现魏军确实已经在河岸站稳了滩头后,中军处许多人都出了欢呼,然而顾怀望着对面同样不动的辽军中军大阵,却忍不住心中一叹。
“麻烦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两翼大军渡河顺利而赶到麻烦,而是为战略目的没有达成而感到隐忧。
强渡进攻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开辟滩涂阵地强行渡河,而是为了吸引辽军的兵力,借助河上巡弋的水军炮船,以及背水一战的士气,同辽人进行最为惨烈的厮杀,以此来调度敌军的阵型,最好是能牵引辽人的中军,以此来为骑兵,或者其他。。。来制造一个一锤定音的完美的铁砧。
可现在的问题是,顾怀立马在南岸看得清楚,任凭两翼战场接战后的种种表现,任凭船只上火炮轰鸣万枪齐射,自己对面的辽军中军过万精锐步卒仍然巍然不动,而且看起来还在调配周边的兵力,对中军的外围漏洞进行填补。
他们不动,就意味着始终会有一支强力的战略预备队以应对此刻已经脱离正面战场的骑兵,也就是李易麾下的那两万大魏边骑,不管是从下游浮桥与辽国精骑血战渡河,还有绕道奔袭,都已经威胁不到正面战场;同时也意味着面对魏军的强渡,对面的辽人慌乱只持续了刹那,就已经补足了两翼的兵力,足够应付局面--最起码在魏军兵力只能依靠渡船补充不对的情形下能够保持住不让魏军完全登岸,根本不需要投入太多兵力进行厮杀。
简而言之,就是萧山已经做好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只是在战争开始的一瞬间,萧山就已经现,两翼的厮杀左右不了大局,脱离战场的骑兵也影响不到大局,能够左右今日战局胜负的,只有中军!
彼此的中军!
如果辽军接下了魏军孤注一掷的攻势,那么兵力更多的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余力进行反渡河,对顾怀所在的中军进行包围;如果魏军上游步卒强渡、下游骑兵游离厮杀都能取得战果,那么就是顾怀所在的中军也全面渡河,压上去与辽军中军进行厮杀的时候。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出现,都意味着有一方在河岸的战线阵地出现了极大的缺口,而到了那时候,受到重大打击全线混乱的撤退,与只是侧翼混乱,能在中军大阵掩护下稳妥的后撤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比如顾怀就很笃定一旦这种登岸的厮杀持续到半夜,甚至是明天,如果依然无法动摇敌军的中军,那么当全线渡河的魏军如同离弦之箭一样余力已尽,让辽军能安稳渡河的时候,自己所在的中军能不能撤回雄县都是一个问题。
白沟河两岸,代表两军主将的旗帜仍然没有丝毫移动,两翼的喊杀声依旧不断,魏军不断用渡船运送兵力渡河,在火炮和火枪的轰鸣中开辟阵地,与敌厮杀,好消息也不断随着渡船的往来被传递到了中军,比如武安才部又夺下了某片滩涂,比如陈平部又斩杀了某个辽军某个偏将。。。但渐渐的,大概是随着两翼滩头阵地的扩大,战线逐渐拉扯开的缘故,这种报捷的频率很明显降了下来,而随着下游骑兵的久久未曾传递消息回来,一些军事经验丰富的幕僚也察觉到了不对。
就像是。。。用力攥紧了拳头打出去,却被对方软绵绵地接住化解,甚至还有余力好整以暇地喝口茶一样,这代表魏军孤注一掷的攻势甚至无法让对方的军阵彻底混乱起来,那位战场经验极为老成的辽军主帅萧山,在用这种手段泄掉魏军的士气与余力。
而等到魏军力尽的那一刻,怕是就到了辽军反攻的时候。。。
一些人脸上显露出急色,有幕僚建议立刻搭建浮桥加大攻势,顾怀点头应允,立刻便有亲卫去往两翼传令,而随着日头渐渐偏西,众人也现了越来越多随着河水漂流而下的尸,魏人辽人都有,时不时也会出现些伤员,此时自然也会有中军的士卒顶着对面的羽箭前去打捞营救。
“王爷!”
就在这种让人不安的僵持中,一骑沿着河岸忽然飞驰而来,直接在中军前滚落下马,却是武安才麾下的一名偏将,那人在踏雪前单膝跪地,不待擦去额上三分汗水三分血水四分污泥,便大喊起来:
“王爷,我家将军请派增援,这是他在战场上用印的请调文书!”
中军众人猛地一惊。
有亲卫迅上前上马接过文书,顾怀展开一看,确认是请求增援的文书无误,这才问道:
“那里战局堪忧?”
“这倒不是!”那偏将跪在地上挺直腰杆,“敌军虽众,但我家将军已经转战开辟四处滩涂阵地了,只是敌军增兵一轮,导致我家将军退路已断,便想请王爷调拨中军渡船,多运兵力过岸!”
中军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战线崩了,将渡河的魏军赶到了水里,那就还好。
像武安才这种冲杀得太狠,导致被北岸辽军围住的情况,确实是强渡作战的一个大问题,因为渡船不足,运送兵力的度有限,而且白沟河不是黄河那种大河,大军一般都是搭建浮桥过河,只靠渡船确实够呛
顾怀思索片刻,摇头道:“辽人既然增兵,只靠渡船运送兵力肯定跟不上,传孤军令,即刻搭建浮桥,增援北岸,你去回报吧,至于中军那些渡船,孤另有大用!”
那偏将拱手领命而走,而顾怀则是转身朝身后下令:“传令下游李易部骑兵,不用再和辽人精骑兜圈子了,即刻强渡白沟河,直攻辽军中军!”
“可王爷,若是放着辽人那两万精骑不管,他们也直朝我军中军杀过来。。。”
顾怀看了一眼对面那屹立的萧字大旗。
真沉得住气啊。。。这是打算一直安坐到最后了,若是辽军两翼得胜,自然可以从容渡河,若是两翼失利,也可以安然退回大营,反正只要兵力优势摆在那里,就有输得起一两阵的底气。
可自己会让你这么继续从容下去?
骑兵转战,步卒强渡,那么多将领在滩涂厮杀,河水中尸都堆积起那么多,他顾怀就这么敷衍,一直安然待在这里等结果?
你不乱,那就逼你乱!
一念至此,顾怀冷笑一声,喝道:“传令!中军上下趁夜渡河,与孤直取那土山上的萧山!盾兵先过河开辟战场,然后火枪兵掩护孤的亲卫陷阵前突,给孤能突多远突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