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仙尊颔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顾识殊。不是所有人半夜三更都会坐在魔宫的屋檐上百无聊赖,而魔尊很显然就在这么做。
他把想要询问的口吻咽了回去,转而继续说正事。
“景千山收下了山海镜,且打算将它时时置于桌前,若有影像,他能第一时间看到。”
顾识殊低低地嗤了一声:
“但愿我们这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莫要气坏了身子,尚能办得下政务。”
傅停雪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顾识殊却恍然想起般抬起半只眸子看他。
他眼中笑意浓烈,犹如烈酒入喉:
“傅仙尊这几日不若就留下吧,省的来回奔波,麻烦。”
他有没有必须留下的缘由呢?傅停雪想,为了圆魔尊对沈念说的那个谎,为了后续继续与人皇景千山联络,为了帮助顾识殊出谋划策,继续合作?
但这些都不必须,不要紧。
依他的修为,就算是遥远如青城派到魔宫,也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长。这些事情,就算不留下,也不难办,不麻烦。
他正要拒绝,却想起方才在冰冷辉煌的宫殿中最后看见的那个眼神。
人皇掌握整个人间,权势之大,无所不有,却对着一面镜子流露出最迫切的温柔和期盼。
山海镜是单面镜,这点傅停雪无所隐瞒。对方却觉得,即便只能够在镜子的一侧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也是甘之如饴。
“……好。”
傅停雪轻轻地回应了这个邀请。
顾识殊本来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傅停雪能答应得这样容易,有点惊讶地抬眼看仙尊的表情。
皎若云间月的仙尊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覆下的暗影遮蔽了眼中的情绪。
他不想说。
他也没有再问。
明明气氛如此暧昧,顾识殊却忽然觉得一切都了无趣味。
那一日以后,傅停雪应该知道,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感情。断交一事,也是他先提出。
而如今,两人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情愫,对话却不知不觉朝着暧昧不明发展。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魔尊面无表情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把傅停雪的住处安置在自己的寝殿周边——纯粹是方便隐瞒和交流。他相信傅停雪能够不让沈念意识到他的存在,仙尊的实力至少如此。
而他没有什么个人物品,只有清霜剑一柄而已。
顾识殊把一切吩咐好。
面对他的态度转变,傅停雪面色未变,依旧看不出具体的思绪。
他收起剑,淡淡地一点头,告别离去。
*
顾识殊还留在屋顶没有走,他仰头望着天穹上遍布的星野,其中一颗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冥冥中属于他,那是煞星,带着淡淡的血红色。
天道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而他却不信天道。
所以在生命的前半段,他强行抑制住体内的魔气,忍住蚀骨之痛,咽下内心暴涨的杀意。
顾识殊是天生魔体,但他一点也不愿意让自己被这无情无理的入魔宿命掌控。
他成功了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直到那个疏漏出现。
可他最终还是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屠戮的冲动,只是摇摇晃晃顶着满身淋漓的血痕,全是他自己的血,跌跌撞撞回到最熟悉的小竹峰。
顾识殊以为傅停雪会杀他。
因为他必造杀孽,天性如此,宿命难违。
但他也有隐秘的期盼,比如傅停雪会救他。
因为他们互通心意,互为软肋。
而傅停雪却道,今日你我饮下这杯酒,从此天涯两隔,再不相忆。
顾识殊说:“……好。”
这个回应字斟句酌,不是虚言。
直到后来的仙魔大战,顾识殊烧毁了傅停雪半把清霜,损毁了他千年修为,傅停雪也毫不容情地用剩下的残剑绝地反击,在他胸口留下至今未好全的剑痕,几欲致死。
他们几乎真的变成了一对死敌。
兜兜转转到如今。却又觉得称得上一句两不相欠,只是不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