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谢照也费解地看着李明夷,“这岂不是朝三暮四的把戏?”
植皮这两字咋一听很是唬人,但是仔细想想,人一身上下就这么多皮肤,不管如何腾挪,还能多出一截来?
他思忖之中,忽然联想到一些偏疆的诡秘传闻,背脊不禁掠过一阵凉意:“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谢望则更加直白:“取他人之皮。”
周围一圈的生徒,听到这话,顿时面面相觑,目光之中的惊惧不言而喻。
这哪里是医术。
简直是邪术!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中,才听见李明夷声音淡淡响起:“那倒不是。”
谢照松了一口气,轻咳一声,尴尬地笑了笑:“早说,你别吓唬人啊。”
对方却并没有完全驳回他的话,反倒以一种审慎的语气接着道:“用其他人的皮肤,哪怕是亲属,也很可能会排斥。”
在没有免疫抑制技术的古代,李明夷绝不愿意去赌这个大概率。
“但一次性取自体皮肤太多,的确会造成损伤,所以现在有两个办法。”
在怀疑、好奇、恐惧、防备的各色目光的注视下,他竖起两根手指,向他们解释——
“第一种办法,就是分次植皮,每次只剪出邮票大小,也就是比铜钱稍小一点的头皮用来做皮瓣,间隔一段时间,再取同样大小的头皮植皮,直到伤口完全愈合。”
儿童生长发育快,恢复能力强,这个方案在现代医学中不算稀奇。
“但若如此,那这孩子就要接受数次你说的植皮。”谢望直接点明其中最大的缺点。
即便不清楚所谓植皮究竟要怎么做,但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没错。”李明夷压下一指,同样赞成去除这个方案,“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们手术用的麻醉还是过量酒麻或者莨菪子、大麻、乌头、附子、椒这些具有镇痛作用的药材吧?”①
一旁持不屑之色的林慎,在听到这话时,终于露出惊愕的眼神:“你怎么知道?”
自华佗麻沸散失传,麻醉就成了手术技术突破的最大难关。这些他们试验了千百次才筛选出的药材,在对方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像根本不予认同。
“用这种麻醉方法,就算你们成功的概率有五成,失败的概率也有五成。”李明夷没有打算回答林慎的问题,而是用概率说话,“一次手术,也许可以赌,但两次,失败的概率上升到七成半,三次,就已经接近九成。”
这一席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陷入沉默。
唯有谢望仍一眨不眨注视着口出惊人的李明夷,仿佛从那笃定的眼神中,洞悉到对方那超越时代、超越他们认知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明夷转眸看向病榻上那个瘦小、脆弱的生命。
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迟来的疼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对上这道不太有温度的视线,缓慢而不解地眨了眨。
她看到这个陌生的阿叔对她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将脸转过去。
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李明夷的眼神变得严肃无比。
“第二个办法,就是以异体皮作为载体,混合自体皮,移植到创面上。”
此话一出,顿时听闻一阵悚然的抽气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更加激烈的反对。
林慎再也按捺不住:“所以还是要用别人的皮肤?这种歪门邪道,岂是医者可为!”
其余生徒见谢望只是凝眸不语,并未像刚才那样直接按下林慎,也纷纷声援起师兄的立场。
就连方才还信誓旦旦替李明夷背书的谢照,目光也变得犹豫起来。
他承认这个游医的确有些过人的本事。
可是医术太过超常,便如妖术。
这人的来历,实在值得好好查查。
一片沸水似的声潮迎面袭来,李明夷独自站在病榻前的身影,不免显得有些偏执和孤独。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落寞之情。正相反,他昂首对上林慎那双愤慨的眼睛,反问:“何为邪?”
他竟然还敢问?
林慎支起脖子,努力摆出轻蔑的姿态:“剖人之皮,那是仵作、屠夫一流才做的事情,非医者可为。不行正道,便是邪。”
对方却又追问:“那医者又为何不可为?”
这个具体的问题,倒着实把林慎噎住了。
“因为医者是救人,并非损人。”
谢望在这一刻才断然出声,言简意赅地道:“死人和活人究竟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精通解剖,但刀下在死者身上,即便有错,也不会再加损害。可活人不同,一刀落错,就能取人性命。何况是取他人之皮,一旦失败,就是两条性命。你所谓的办法,我闻所未闻,至少在这官医署中,绝不允许你以活人试验。”
他罕见地以平静的语气向李明夷说了这么多话。
然而平静之中,是不容质疑的反对。
拿两个人的命取赌一条腿,这绝非他可以苟同的医术。
“一百三十六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