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切口下找不到感染源。”
林慎颓然低下头,看着身前换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器械,不敢相信正面对的事实。
手术失败了。
这个从来自负自信,胸有成竹的主刀医生,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可偏偏是今天。
是在太守身上!
谢望的目光倏然震动,可在下一秒,这份惊愕便被理智所压制:“所以,你还打算再做切口?”
李明夷双手抬在胸前,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神镇静地点点头。
术前郭纳的病情已经岌岌可危,为图速战速决,也为了减少损伤,他直接选择了以膈下为目标的手术切口。
但这个切口的位置偏左和上,不能完全探查全腹。
如果考虑得再远一些,更下方的盆腔感染也不能排除。
在没有辅助技术时,要真正探查全腹,切口则必须足够大,从胸骨的剑突一直开到骨盆的耻骨,才能无所遗漏地排除所有病灶。
这个想法一提出,便遭到了林慎的激烈反对。
“病人已经有两个手术切口了。”他的质疑有理有据,“现在再切这么大的伤口,如果还找不到那个感染源……”
那无疑是在加速病人的死亡。
他把这句不太吉利的话咽了下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脓液已经被清理了,说不定这些就是全部,也许之后太守公就能好起来了。”
林慎以鼓足勇气的眼睛直视自己的主刀医生。
质疑的勇气,这是李明夷让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在主刀医生固执己见的时候,他必须说出这句话。
谢望则陷于沉默中。
此时关腹,或许病人的确可以得到一时的缓解,至少不至于即刻死亡。但若不究其根本,也有可能延误更严重的病情。
主刀虽然是李明夷,但在场真正有决定权的是作为官医领率的他。
就在谢望眼神摇摆的一瞬,李明夷已经再次伸出了手——
“手术刀。”
林慎条件反射拿起他要的器械,但马上停住了递过去的手,努力保持与他对视的不卑不亢姿态:“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李明夷却并未因为年轻学生的质疑而露出急躁之色。
保守还是激进,这是手术台上永恒不变的争论。
他亦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一定可以找到感染灶,可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中断手术就等于让病人听天由命。
这不是保守,而是放弃。
“因为任何感染都一定有原因。”他以平静陈述的语气,回答林慎的质问,“感染是客观事实,这就是我的理由。”
病人的腹腔已经暴露在眼中,即便是先进的B超,CT,核磁共振,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直观、客观。
林慎口中的“说不定”未必不是一种可能。但——
“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的结论。正因如此,可以让人相信的只有客观事实。”
如果没有这次开腹,他也许会考虑更为稳妥的治疗方案。但术中的亲眼所见,已经不容身为主刀医生的他抱有侥幸心理。
李明夷的手仍向自己的器械护士伸着。
林慎的眼神复杂纠缠了一瞬,在短暂的犹豫后,他将器械递给了对方。
李明夷说的没错,已经见证的事实不会因为选择而改变。
或许是第一程手术的失败,让他本来十足的信心被彻底击溃,才想要逃避这个事实。
他以往总觉得,李明夷的绝对自信是因为手术台上没有过失利。但在这一刻,林慎忽然意识到,对方经历的失败,或许远远比他多得多。
“艾利斯。”
李明夷平静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带回手术本身。
他立刻递出器械。
谢望抬举双手准备协助,目光随着李明夷的手势,落在病人暴露出的整个腹部。还好,事先消毒的范围足够充分。
郭纳的体型不算肥胖,但因长年累月伏案的工作,腹部仍显出膨隆的形态。
李明夷手腕压低,加大了力度,刀锋笔直地从腹的正中切开。
就在林慎和谢望两人都齐刷刷将视线集中在那柄小刀上的时候,李明夷的手却忽然顿住。
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浮现在他露出的半张脸上。
“怎么?”谢望紧张地注视他停下的手。
“脐下。”
李明夷克制着情绪的声音微微颤抖,而那种激动并不是因为惊愕,而是一种寻到真相的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