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哦,他涉世不深,那些街头混混尽量暗中打发了,柳公子是他京中旧事,随他去吧,好,下去吧,明日照旧暗中护卫,万不得已,切勿惊动于他。”
苏云答应一声退下,自去暗中办差不提。
一时王统领再次叩门而进。
林如抬头:“何事?”
王统领道:“钦差仪仗到了城外五里处了。”
如海道:“让他们再退后五里兜圈子,无令不许进城,若敢违令,走漏消息,当心脑袋。”
王统领又道:“下官今日在各大酒肆转悠,除了看见学政道台以及十几名大小官员在酒楼聚合饮酒,这是官员名单,另外,下官还得见贾家另一位公子。”
林如海皱眉:“哦,是谁?”
苏云道:“宁府贾蔷。”
林如海眉头深锁,暗思贾蔷到扬州用意,沉默半晌道:“你去再调两名精干侍卫进城,一名去弄清楚贾蔷因何而到扬州,另一名有你指挥。”
王统领道:“大人,还是多调几人吧,大人也要随身护卫才好。”
如海一摆手:“不用,人多容易暴露行藏。”
“是。”
不一刻,宝玉回到客栈,书房来见如海,宝玉此刻对这位林姑父,那可是满怀崇敬,只见他恭恭敬敬大礼参拜:“侄儿见过林姑父,给林姑父请安。”
宝玉从柳湘莲探听情报分析揣测,他已经断定,肯定是林姑父起了作用了,不然不会林姑父前脚到,官府后脚就支起了粥棚了。
如海看着宝玉一笑点头:“坐,昨日布置习字解析都完成了?”
宝玉脸红:“侄儿,侄儿……”
林如海一笑:“很难吗?没时间还是不会做?”
宝玉慌忙起身作揖:“侄儿惭愧,这就回去补上。”
林如海一摆手:“不忙,坐下。”
宝玉诚惶诚恐,为自己先前误会了林姑父惭愧,也为自己偷懒不安,只不知道林姑父要如何责骂他。
不料,林如海根本不问这章:“贤侄你是不是觉得林姑父冷有些酷无情?”
宝玉忙着起身一拱手:“没有,侄儿不敢。”
林如海再招手:“不必如此拘谨,坐下说话,贤侄须知,事有轻重缓急,姑父一时沉浸事,便无暇顾及其他,贤侄纵认为姑父冷酷也无足为怪。”
宝玉忙忙摇手,违心话语却无法出唇,低头半晌,心下纠结良久方鼓起勇气言道:“侄儿惭愧,确是这样想过,还以为姑父于他们一样是,是……”
林如海一笑:“嗯?以为做官都是禄蠹,是也不是?”
宝玉弹跳而起:“侄儿惶恐,侄儿不敢,姑父谅解。”
“哦?”
宝玉急得汗也下来:“侄儿只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想到还有姑父、这扬州知府,这般效仿包拯海瑞好官,与侄儿寻常所见官儿大不相同,可见这为官也有为民做主谋福祉,侄儿万死,侄儿惶恐,侄儿之后再不会了,姑父切勿动怒。”
林如海一笑:“嗯,月余时间,你竟然有如此领会,难能可贵,你且下去把这些日子所见所想,写成一篇文章,不拘什么内容,或是,你对姑父有什么条呈建议也可以,半个时辰够不够?”
宝玉心下大喜,这还不容易,心里正有好多话呢,口里却忙不迭答应道:“半个时辰尽够了,侄儿立时写来,可否暂借姑父笔墨一用?”
林如海一笑点头,推过来自己笔墨纸砚。
宝玉弓着身子,饱润狼毫,略作思忖,一挥而就。就着火烛烘干递给如海,如海一看,通篇蝇头小楷,很有气候,行文也很流畅,心中添了几分欢喜。
少时看完,如海点头:“字写得不错,文章有感而发,有理有据,读起来颇能动人。”
宝玉见如海夸奖,心头大喜,忙着称谢:“谢姑父夸奖。”却听如海话语一转:“不过,这文中有几句以后断乎不能再流露笔端口里。”
宝玉忙作揖:“侄儿洗耳恭听,望姑父不吝赐教。”
林如海手指卷面与宝玉道:“一是这里,‘时逢灾荒,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却来开科举士,粉饰太平,何苦来哉’,这些话文理不错,却说得颇无道理,开科举士三年一选,乃是家法度,并不是一个君王可以任意废弛。就算有大丧,也只能推迟,却不能够取消。
二来,这话有谤议之嫌,想朝廷开科举士,为是为家招揽有用之才,有志之士,让他们为所用,为民谋福,正如你认为还不错扬州知府包拯海瑞一般,乃是关乎计民生大事,何来粉饰太平之说?”
林如海虽说轻言细语,话里含意,却严肃凝重。其实宝玉只是一腔热血,认为灾荒年间,应当举救赎才对,因而便想当然,信口雌黄起来了,他并不了解家运作法度,也不知道那高坐庙堂天子,尚不知扬州饥荒实情,正因为风闻此事,才有了林如海下江南主考之行。
如海点拨,让宝玉深感羞惭,忙不迭作揖称谢:“姑父言之有理,侄儿记下了。”
林如海点头,又指一处与宝玉观看:“还有这里‘禄蠹’二字,堂皇诉诸笔端,十分不妥。”
宝玉再次作揖:“侄儿狷狂了,姑父谅解一二。”
如海继续言道:“谅解这话,尚在其次,少年儿郎,书生意气,热血疆场,这本不错,可是也不能望风追逐,信口哓哓。你既已知错,这便罢了,自此之后,不得再随口提及这二字,入人之耳,便是祸事,贤侄切记!”
宝玉大暑天只觉得冷汗涔涔,再次低头作揖,诚惶诚恐:“侄儿谨记姑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