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任珉话里的意思,他早就知道我在安阳县了,是啊,他财大气粗,要找个人又有何难,只要肯出钱,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挖出来,我若是为了躲他,再想回安阳,或是换个地方,都是不切实际的。
如今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回去。先顺了他的意,回到上海,再想之后的办法。
而在父母这边,依然是能瞒则瞒吧,任珉的出现,改变了我原先的计划,任珉太可怕,也太强大,我不想让他们为我和任珉的事情担忧。
想到最后,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自说自话、想得再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还是要回到原点。
甚至……想起自己已经快递出去的那封辞职信,我又想哭,又想苦笑——我所面临的境况,只比之前更糟,我连最喜欢的工作也没了。
我的事业,我的兴趣,我的经济状况……除了和任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之外,这些也都要从头开始处理。
好烦!
第二天我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安阳。这个有任珉在的家里,我是一天也无法呆下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听说我要走,一张脸立刻耷拉了下来:“怎么才回来一晚上就要走了,你们报社也太抠门了吧,让你东奔西走那么久,才放你一天的假?”
我被她说得根本不敢抬头,又是心虚又是内疚,亏得父亲咳了几声,劝阻道:“你少说两句,孩子忙些是好事,说明报社器重他,你就让他安安心心工作。”母亲这才不再说什么。
任珉依然坐在我旁边,带着一脸彬彬有礼的笑容:“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担心真真的身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今天就和他一起走。”
虽然知道任珉一定会继续纠缠,可听到他说这句话,我还是差点把嘴里的筷子咬断。一半是因为任珉竟然当着我父母的面叫我“真真”,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要跟着我去安阳。
真真,我曾经最喜欢他这样叫我,这也是专属于任珉的一个称呼。可现在被任珉这样喊着,只让我起鸡皮疙瘩。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想用这个称呼唤回我对他的感情,也想在我的父母前用这个称呼来体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仅剩的那点美好回忆,也因为他的利用而变了味道。
而安阳,我更是不愿让他涉足。那里有太多我一个人的回忆,也是能让我感到安宁和安全的净土。既然要离开,我更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念想,而不是整天处在和任珉在一起时的那种紧张和不安里。
“任珉,我会回去的,我到小学里辞了工作,不出十天就回去。你别逼得太紧好吗?”拿着行李离开家,在走向车站的路上,我这般对任珉说。
“好,那你就一个人去吧。”出乎我的意料,任珉答应得格外爽快,不过他的下一句又让我的心急转直下:“回到上海后,记得主动联系我,我的号码,你有吧?”
我点点头:“我有。”他既然退了一步,我也不好回绝说不想联系他,要不然兴许下一秒四周就会跳出几个人,直接把我打晕了带走……我有些苦恼地低下头,提着路上的小石子,唉,忧心也没有用,如今能一个人回安阳已是幸事,回上海之后的事情,接下来该如何与任珉周旋,这些都只能从长计议了。
一事无成…
回到安阳的前五天,我始终都没提要离开的事情,只是尽情享受着在这里的时光。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注定要回去,我之前心里的那些挣扎和矛盾也全部放下了,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无忧无虑,什么叫安逸清闲。
我不再给孩子们上课,却天天和他们一起玩。在田地里挖蚯蚓、下河摸鱼虾、在草垛里捉迷藏、在荒地上放风筝……我小时候父亲管得严,童年都拿来背诗认字了,从未做过这些事情,现在一接触,竟也童心大发,觉得乐趣无穷。
到第六天,眼看着九月一日近在眼前,学校里已经开始排课表,我要再拖着不说,下学期孩子们的语文课就得开天窗了。我虽然觉得万般尴尬,也只能找到教务主任,向他请辞。
教务主任听完我的话,倒不如我所想的那般会露出难看的脸色,只是挤出一个略带苦涩意味的笑,道:“唉,又一个好老师要走了,没办法,我们这里留不住人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万分内疚,脸也涨得通红,深觉既对不起他,更对不起学校里的孩子,只能反反复复道歉:“对不起,朱老师,我也想继续留下了教书,可是真的有万不得已的事情才会离开,真的很对不起,才来了不到一个学期就要走……”
朱老师摇摇头:“没事,你去吧,你的班级我会找其他老师接手的。小叶,你在这里虽然只待了几个月,但孩子们的语文成绩都有了很大的进步,我要谢谢你,你辛苦了。要是以后等你的事情办妥了,欢迎你常回来看看。”
之后三天,我没有再和孩子们一起玩,而是把每个学生都叫到我的宿舍,单独交流了一番。
这些小县城的孩子们,质朴纯真得好像白纸,然而却又常常能说出让你都感到震惊的话,有着比谁都霸气的梦想。听他们说生活、说学习、说朋友、说未来……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就觉得心灵被好好地荡涤了一番。
而其中最让我动容的,是一个作文很好的女孩子说,她将来要做记者,原因是一个记者把县长强占她家田地的事情写上了报,第二天县长就来给她家道歉了。“我将来也要做记者,专门给大家主持公道!再也不让哪一家被欺负了。”女孩子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