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会有一点不自在吗?不会觉得尴尬、脸红、内疚……如果有一点这样的情感,那他又是如何做到这样自如地、毫不留一丝痕迹地面对我呢?
还是说,他这样看着我的反应,就像玩一场真人秀的游戏一样,就像看舞台剧上的演员一样,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好玩有趣?
“真真,”任珉看着我,声音也有一点颤抖。他沉默了一会儿,向我伸出手来:“你……先起来吧。”
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也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我这样告诉自己。既然一切都摊开了,那也是任珉亏欠我,我应当更理直气壮才是。
我没有去拉他的手,宁可撑着脏兮兮的箱壁站起来——面前那只手,可是曾经夺我性命的手,我避而远之都来不及,根本就都不想去触碰。
任珉兴许也了解我的想法,收回了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后退了两步,为我让出一些空间来。
我跨出箱子,背过身就往门外走去。对任珉,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也不想再看见他的脸。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去好好呼吸屋外的新鲜空气,没有任珉气息的新鲜空气,把憋在胸口的浊气彻底吐个干净。
我从来不喜欢把个人的际遇归结到命运两字上去,我总觉得就算遇到不幸的事情,也是生活中必要的一部分,也许我还能从里面得到些什么。可这一次,我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他妈的倒霉!我甚至想,或许当初被任珉一刀捅死,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或者重新投胎,都比现在的境地好一些。
“真真!”我走出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任珉叫我的声音。我握紧拳头,加快脚步走出去。
任珉并没有追上来,他也没有派人来追我。我一个人走出这片平房,走在两边都是田野的小径上,走到开始觉得口渴腿酸,我才发现自己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手机电脑都不在身上。
三个小时后,又饥又累的我终于被肖平和汪嘉文领回了家——我走了好久,才找到两个农民,借了他们家的电话,拨了肖平的手机,才总算和外界取得了联络。
“你这呆子,为什么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样!”在回去的路上,汪嘉文和我俩人坐在后排,他对着我就是一阵好掐,幸好力气不大,我没力气反抗,索性任他蹂躏。他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松了手,又拉起我的一条胳膊细细看着。
“没受伤,他们就是关着我而已,一日三餐按时供应,有荤有素,都没饿着。”我对他说。
汪嘉文咬牙切齿道:“你还挺享受的是吧?那你还逃什么,就这么过下去好了。”
我噤声,乖乖听他教训,一面默默打量着他的脸,之前刚回到这个时代,见到汪嘉文时的心情是惊讶狂喜,而现在知道了任珉的事情,再看到汪嘉文,心情更比之前复杂了不少。不知道任珉看见汪嘉文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喂,你小子发什么呆啊?”我额上突然一痛,随即眼前出现汪嘉文放大的脸。
我伸手抱住他,贴着他蹭啊蹭,也不管身上的灰啊尘啊全都粘到他身上去了,只是默然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这世间,人心实在难以揣测,可有深不可测的人,也有坦诚直白的人,幸好,我身边还有汪嘉文这样,能让我毫无保留地去信任的人。
回到家里,稍微吃了些赵伟准备的晚餐,我草草洗了个澡,就直接上床睡了。
汪嘉文和赵伟回去了,肖平在外间不知收拾些什么,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间,有些恍惚。
我今天算是逃出来了,就这样回来了,可之后呢?明天我要做什么?如果任珉再出现,我又该如何自处?这些问题萦绕在我心上,我明知自己该好好想清楚,可心里却抵制着,根本不愿去细想。
我只愿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我什么人都不用面对,什么事都不用处理,就这么慵懒地在床上躺着,发发呆,想想心事,就这么过一生。
挫败心境…
三天了,我把电话线、网线和电视机的插头全都拔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一日三餐,也是肖平汪嘉文他们送进。除了去厕所,我连脚都不会沾地,就这么坐在床上,从日出坐到日落,从天黑坐到天亮。
肖平、汪嘉文和赵伟轮番来劝我,可他们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进去,到后来,连看见他们都觉得烦躁。每每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就索性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等他们出去后再出来。
我当然也没有去上班,现在的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根本不能集中起精神,甚至我还第一次,对这个职业萌生了怯意。
虽然之前也曾中断过记者生涯,跑到小镇上去当老师,可那时选择离开只是为了逃避任珉,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对记者这一行的思念。
可如今,我却在不停地自问:为何我偏偏要做这一行,为何我要去采访这件事,为何我要知道那么多?
现在才明白,被蒙在鼓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惜,后悔亦无用了。
这几日我反复回想,来到这一世以来和任珉的每一次相处,从他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到各种各样的小细节。我越想越觉得心寒,任珉心思太深,竟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好,然后步步为营,暗暗拓展开他的商业计划。在这方面,我根本都不是他的对手,别说去查他,我就连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根本不自知。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心硬到这个地步?除了有那么一两次,他流露出了一点脆弱和挣扎的样子,大多数时候的他,却完全不露一丝痕迹,就连我现在仔细回想,也想不到他有过什么表现出内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