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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罪,乞求陛下容听!”
就在一派锦瑟和谐的喧闹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
郭信和史德珫停下话头,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个已经跪伏在了御座阶前的身影。
突如其来的状况已经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待看清地上的那个身影正是入朝不久的侯益时,郭信便没有丝毫意外之感了。
“侯益这老儿搞啥名堂?”史德珫抓着胡子,瞪起眼睛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
郭信并不吭气,只是耐心看着包括父亲郭威在内的上面几位相公打算怎么应对。
坐在刘承祐手边的杨邠很快起身挥退了殿内的乐师舞女们,接着端坐在御座上的刘承祐才刻意用一股四平八稳的腔调,缓缓开口问道:“今日乃是喜庆之日,鲁国公何来此言?”
刘承祐并未先让侯益从地上站起身来,显然也对侯益突然闹出的这一出不太高兴。
整个殿内这时都陷入一片平静之中,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御座周围的几人。
“陛下恕老臣无礼。”侯益头也不抬地答道:“如此佳时,老臣本不该作此,然老臣眼见东京君臣相融百姓安乐,再念及我凤翔军民百姓此刻正陷于水火之中,老臣心头郁结,且恐贻误朝廷方略,今日即便陛下降罪,老臣也不敢不言了!”
侯益一口一个老臣,刘承祐听到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发话:“不论如何,鲁国公先起身罢。”
“老臣谢过陛下。”侯益闻言拜了一拜,颤颤巍巍看上去很是勉强地试图起身,边上两个眼尖的小宦官连忙上前扶稳侯益。
这时刚坐下不久的枢密使杨邠又站了起来,语气中颇为不满:“鲁国公刚才说甚‘不敢不言’,敢问何人不让鲁国公开口说话了?”
侯益有所迟疑,并未立即回话,似乎犹豫了一番,才再度朝着御座及几位权臣拱手道:“既如此,回奏陛下及诸位相公,老臣斗胆状告右卫大将军,凤翔巡检使王景崇!”
众人围观之下,侯益语出惊人,直引起殿内的一片哗然。
史德珫朝郭信凑来,低声笑道:“一出狗咬狗,咱有戏看了。”
郭信敷衍地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侯益如今只算是个破落户,又已入朝封爵,完全可以低调安度晚年,没必要再淌什么浑水,更别说招惹一个风头名望正盛的外镇大将。今日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御前状告王景崇,想来是有背后势力在支持策划。
郭信沉思之间,只见御座另一边的苏逢吉起身大袖一挥,已经用上了斥责的语气:“鲁国公何出此言?王景崇乃是先帝所定平乱之帅,此番为朝廷解除祸患,破敌有功,又是何罪之有?”
“王景崇退敌保土自然无罪,然其在镇恣意横行,假传先帝密诏,意欲擅行杀戮,豢养兵马拥兵自重!此事诸公不知,还望朝廷早作计议!”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杨邠与苏逢吉之后,终于轮到了郭威说话,对郭威十分敬仰的郭信连忙竖耳仔细倾听。
“鲁国公与王巡检之间有何是非曲直,不妨在此悉数明言,朝廷诸公自当会有公论。”与杨邠与苏逢吉发言时明显带有感情不同,郭威的声音十分沉静平缓,但在平静中却似乎还蕴含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朝廷征战诸事都出自枢密院,眼下关中与蜀国的战事虽已消停,但由朝廷拨发归于王景崇麾下的数千禁军,以及临时从关中各州道征发用来对付蜀军的兵马此时都未遣散,仍同受王景崇节制驻扎在凤翔府,因而枢密院明面上对王景崇仍有一定统辖之权,这事也如何都无法绕开上面端坐的杨邠与郭威。
而至此两个枢密使言语中都未表露出要将此事糊弄过去,甚至还有让侯益进一步阐明清楚事宜内详的意思,侯益得到这个信号,似乎也就再无所顾忌,刚才看上去还十分虚弱的身子突然发出洪钟一般的声音:“王景崇自持败退蜀军之功,入凤翔府起便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在府署中常常居功自傲,在众军前屡屡彰露其功,更是数番言及曾私得先帝密旨,授其在关西毋论上下,可自便宜从事之权,借此几欲诛臣之族,幸得臣脱身入朝,方得免于大祸。”
仍是苏逢吉在追问:“侯公攻讦王景崇诸多罪行,可有实据?”
“苏相公!”侯益大喊出声,“御前欺天之罪,老臣岂敢妄言!况且此事非我独知,试问西府百姓何人不受其害?至于假诏之事,凤翔军府众僚同侪皆可佐证,望陛下与诸公明察!”
上面几人你来我往,郭信看在眼中细细思索这件事,当即觉得不太简单。从侯益口中状告王景崇的几条里,行事粗暴、横行好杀的武夫实在不要太多,豢养牙兵更是此时外镇武夫的常态,所以真正能算上的罪行其实只有“假传密旨”一条,其余几条不过是拉上一起凑个数罢了。
而如今刘知远已经死了,就算王景崇真的在临征前得过刘知远密旨,除非将棺木中的大行皇帝拉出来,否则自然无法跟任何
人求证。只要侯益咬紧这一条,除非杨邠几人有意放过,否则千里之外的王景崇今日之后势必会被判上重罪。
果然,刘承祐开口便问密旨一事:“先帝临崩前我常侍奉左右,何时有此旨意,我怎不知?诸位相公可曾知晓?”
几位相公面面相觑一番,杨邠带头拱手道:“臣等也从未听闻此事。”
“怎有如此大胆之人!”刘承祐听及此处,竟突地愤然起身:“那王景崇本是前朝旧将,先帝不以其旧,委以恩用托以重负,如今假传密诏媚上欺下,岂是人臣所为?”
“是真是假,不如将其抓来东京,问问便知。”粗犷的嗓门一出,郭信便知道是史弘肇在说话。
史弘肇说罢接着又转而向侯益道:“不论那王景崇如何,鲁国公且在东京安心住着就是。”
对史弘肇的话郭信感到有些疑惑,问一旁的史德珫道:“你爹管着禁军,跟那王景崇算是一家,怎么也为这老头说话?”
史德珫不屑的嗤了一声:“什么一家,那王景崇是前朝旧人,跟咱河东弟兄们不是一个路数,不过是被先帝打发了去关西平乱的卒子,谁知那蜀军忒不堪打,叫他侥幸获了全功罢了。而且意哥儿忘了?这老儿给我家送过钱的。”
“哦……”
上面的史弘肇还在说着:“…臣请侍卫司稽察此事,必为陛下及朝廷有所交代。”
史弘肇有意让侍卫司介入此事,刘承祐既无力也没有理由否决,当下便颔首肯定:“一切就都如史太尉着办。”
侯益也再度朝御座拜下:“陛下如天之明,臣惭愧。”
“不管怎么说,今日可是吉日。”刘承祐宽大袍服下仍显单薄的身子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时辰已经不早,宫宴已毕,还请诸卿及郎君娘子们移步西苑,观儿郎们击鞠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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