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母亲回来、母亲的举止开始不正常……父亲全部视而不见。
今晚的晚饭时份,他跟蒋曦熟能生巧地分别从两边楼梯下去饭厅。
蒋曦坐在他的对面,他坐下来之後看到母亲从客厅摇摇晃晃地过来……
他低垂下眼歛,知道母亲刚刚又喝过酒了。
机灵的工人们立即凑前,把椅子拉开、摆多一套碗筷。
但母亲并没有坐下,她步履不稳地冲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蓦地,女人的半个身体越过饭桌,直直扑向他!
「妈!」他以为母亲是绊倒了,怕她会压上热汤热菜所以想把她扶起来。
他一只手抓著母亲的臂膀时,始料未及她竟然一巴掌掴过来!
「嗯!」那一巴掌的力度不是很大,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他无法确定是母亲不小心擦到他,又或是故意的。
「你这疯婆子!」
父亲反应飞快且恁大,他立即抓紧母亲的肩膀,把她往後拉。
那捏皱了衣裳的力度、钢条般的五指让人光瞧著都痛。
他没法想像修养良好、波澜不惊的父亲会如此激怒,也没法想像他父亲会对母亲骂出这字眼。
电光闪石之间,他竟然还留意到蒋曦的两手紧抓著桌沿。
他在恍惚之中抬起手,手背贴上被轻刮的脸庞……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麽。蒋曦冲到他身边来,牵著他另一只手把他往後带,远离父母亲争吵的暴风圈。
声音逐渐回笼,他听到母亲用沙哑难辨的声音咆哮:「……为什麽我不能打他!为什麽!你迫我回来不就是让我当他妈的吗?嗄?不是来玩家家酒的吗!?……既然我是他妈,打他就天经地义!」
父亲没有放松过钳制著母亲的单手,那手背上青筋暴现,用劲绝对不轻。
注意到骚动的工人们纷纷凑近饭厅,想要知道发生了什麽事、需不需要帮忙。
「你再疯下去,信不信我送你去疯人院?」
「好痛!你放开我,你放……你以为我有精神病?你的宝贝儿子才有精神病!你问问他对我儿子做了些什麽,你问他!就算要关,你也该抓他去……嗯、嗯嗯嗯!」
他的心狠狠地一震,好像被一盘冷水照头淋下。
似乎不堪容忍母亲在乱叫乱嚷,父亲虽然松开了女人的肩膀,大手却转而压著她的嘴巴,拇指跟另外四只手指立即让母亲脸上浮起红痕。父亲用劲之大让他瞧著真怕骨头会就此碎裂……
他滑动一下喉头,很想上去劝解、却又怕母亲会将那天目睹的事加盐加醋地闹大……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踏出一步、说出一句劝阻的话──他仰赖无所不能的父亲能平息事件。
数秒後,他才发现……连站在他旁边的蒋曦也没试图去解救母亲,他只是观看。
这发现让他的心凉透了。
直到父亲威胁说要工人去找叔叔,现在就替她写一份精神报告然後送她去精神病院时,母亲才停止挣扎。被父亲粗鲁横蛮地压在身前的母亲像具正在漏气的充气娃娃。
她的小腿软软地分开,背脊贴在父亲的胸膛上,好像父亲一松开抓著她下巴的手,她就会顺著这弧度下滑、跪坐在地上。她发丝散乱,雪白的两颊印上清晰的指印,黑色蕾丝下若隐若现的肌肤也带著红痕……简直像被彻底蹂躏过。
即使是身贴身、共舞著的姿势还是没能让他找出一丝丝父母曾相爱过的痕迹。
父亲在确定她完全安静下来後,便厌恶地甩开她,用力之大似能将她的脖子硬生生扭断。
母亲被推得踉跄数步,几寸高的高跟鞋击地发出响声,喀喀喀,却已是唯一的声音了。
父亲好像刚刚没发生过任何事般,整了整西装下摆,坐下来继续吃饭,举止仍旧优雅。
母亲抽了抽鼻子,把倔强而美丽的脸转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後也落坐了……
连蒋曦也自然地坐在他旁边,把对面的饭碗移过来、开始进食,他仍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他真的、真的很怀疑……难道觉得刚刚那一幕很可怕、很暴力,是难以接受的只有他吗?
为什麽他们竟然可以转个头就继续吃饭、眨一眨眼就开始粉饰太平?他们真的能吃得下吗?
蒋曦来到这个家才半年而已,竟然已彻底成为当中的『一份子』……难道,这才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他吗?
还是他被母亲刚刚的胡言乱语、刚刚的威胁给吓得惊云未定,所以才无法反应?
他的心跳还是快得让他感到疼痛,眼睛後方隐隐抽痛著……
「晚,没事吧?现在还很痛?」
因此,当父亲稍稍一顿筷子、叫他一声时,他才会吓得肩膀都耸起来。
他只好移动著僵硬的脚步,坐回自己的位置,捧起饭碗装作有在吃饭……「不痛,我没事。」
母亲眼神呆滞地坐在他对面,无论他再如何偷瞄,视线未有再度碰上。
母亲小口小口地扒著饭,动作既轻盈而得体,却一次也没有夹菜……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惊心动魄的红痕、肩膀的瘀伤,还有那件不少地方已爆线的旗袍,只像小鸡啄米般吃著、吃著……散乱的发丝偶尔会掉进碗内,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勾回耳内。
母亲连颓废失常都如此的漂亮。
他无法控制地不断关注著母亲的状况。
然後,也发现故意转坐在他旁边的蒋曦把小小身躯倾向他,让彼此的手臂与手臂不时相贴,那种小孩子专属的温热犹如一种贴心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