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白大褂,再裹上颜色绚烂的丝绸,顿时显得格外滑稽。伏苓没忍住笑出声来,邰明明又转过身问裴知味,裴知味笑笑没说话,却比了一个口型:“收了好处,就赶快滚吧。”邰明明冷哼一声,收起纱丽,耀武扬威地走人。
伏苓见邰明明离开,不知自己该走该留,好在谢主任帮她解了围:“小伏,你自己找凳子坐,我们谈一下你的病情。”
裴知味拉椅子给她,谢主任把自己受伤后,闵教授也查出来阿尔茨海默症的事说给他听。为今之计,要么继续找合适的医生,要么等谢主任的手恢复。裴知味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厚笔记本递给谢主任:“我这两个月做的笔记,您看看有没有用。”
他专门翻到某一页:“新德里的一个教授也做了一起自体移植和巨大左心房减容手术。”
谢主任认真研究裴知味复印的资料和做的笔记,问:“你参与了手术?”
“是的,我做第一助手。”
谢主任抬起头,目光在裴知味和伏苓间徘徊,欲言又止,半晌后说:“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小裴你送伏苓回去吧,我这里想先休息一会。”
裴知味陪伏苓出来,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等伏苓回话他又说:“我有点饿。”
伏苓笑起来,他们就近在街上找了间饮品店,里面恰好还有两个空座。裴知味让伏苓坐里面,他坐外面风口,店里冬天除了热饮也兼营甜品,伏苓点了一份红豆核桃露,裴知味要的是紫薯银耳汤。伏苓便问:“你不是不喜欢喝这个么?”
她想起去香港时,裴知味被她拽着吃了几天各式甜汤,到最后吃得快恶心了,回来十几天不沾有甜味的东西。
裴知味笑了笑,没有说话。
吃了两口,裴知味忽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也有给你的礼物。”
是一枚蓝绿色戒指,似铁非铁似铜非铜,工艺有点像中国的景泰蓝,又不完全一样,甚至也不新。看起来像戴过很久,细细摩挲起来,有种古旧浅淡的光泽。
伏苓试了试,只有拇指勉强能套上,只能做扳指用。裴知味解释说:“一个病人送的,说她们家传了几代,好像叫……我也不知道名字,听发音像iuiu,给女儿陪嫁用的,可是她们家现在只有儿子,用不了,非要给我。”
那是位印度老太太,问他从哪里来,有没有结婚,让他送给以后的妻子,又说了一堆绕口令似的英文,大意是说可以趋吉避凶,中国人常说的辟邪之用。他当然也不信这些东西,只是当时想起了伏苓,既然它上面寄托了良好的祝愿,送给她总不是坏事。
伏苓不好再推拒,只好戴在左手大拇指上——这已不是他送她的第一枚戒指,然而送来送去这么多回,他们到底也没结成婚。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只好转开话题:“你在印度都做些什么?”
“做手术,一家民间医疗站。”他思忖半晌,“私人开办的,由民间公益组织捐助医疗器材,专门针对某几种心脏科疾病,尤其是小儿先心病进行救治。因为这一类手术相对简便易行,而医生如果重复进行某一类手术,经验累积很快,成功率也高,就好比……好比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专业高效。通常心脏外科的手术,对环境、设备要求都很高,正规的医院要给医生开工资、要有行政开支、医药检验,这些都要花钱,平均算下来,一台心脏手术至少十万。医疗站设施很简陋,专门针对这几种治疗简单的先心病手术,设备都是捐赠的,医生是各大医院来做义工的,所以算下来会便宜很多。一台手术三四万块,家庭条件不好的也勉强可以接受。”
他讲到在印度的经历,不自觉便来了兴致,口若悬河的——因为那确实是一段难得的经历,也是一个契机,让他见识到一个新的天地。毋庸置疑,那里的条件很差,手术也不复杂,但每一台手术背后,都有一个几近绝望的家庭,可以在那里重新找到希望。
但希望的同时也有绝望,因为设施和医生有限,他们只能接受基金会限定的那几种病人,尽可能将善款的每一分钱都做最充分的利用。比如曾有一极穷困的家庭,孩子的病不在救援之列,因为那种病可能耗资百万也无法痊愈,而同样一百万可以让至少二十个简单先心病儿童完成手术。
他不知道伏苓能否明白这种心情,那种每天都在生命线上徘徊、抉择、犹豫的心情,那种欢欣与绝望交替出现的心情……他恨不得将碰到的每一个病人的故事都说给她听。
他想说,他现在最大的希望,是能亲手完成她的手术。
然而最后他都没有说,只是把在医疗站碰到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事,一件一件说给她听。
后来他口有点干,停下来喝一口甜汤,伏苓才问:“那你现在回来,什么感觉?”
裴知味愣了愣,半晌后说:“好累。”
两个半月,做了四百多台手术,即使是不断重复某几个类型的手术,依旧是对体力和脑力的重大考验。
伏苓猜测裴知味这几个月的经历对他影响巨大,纵然条件艰苦,对他而言亦是欢欣多于疲惫。半晌后她问:“那,你回来之后,还要再去吗?”
“看情况吧,”裴知味苦笑一声,他不愿在这话题上再停留,转而问道,“你呢,家里怎么样?”
“谢主任手受伤后,因为短期内不能手术,爸爸假期有限先回去了,妈妈还在这里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