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也不过如此了。
至少,他们现在还能坐在一起看场电影,他应该知足。
电影里霍华德·休斯驾驶着一架水上飞机从云端飞来,在海涛声中走向凯瑟琳·赫本。他教她驾驶飞机,一同在云端俯视脚下山峦;他打破横跨美洲的飞行纪录,第一件事是给她发去贺电……
然而个性的相似导致两人冲突不断,他游走在好莱坞的衣香鬓影里,终于激怒凯瑟琳·赫本。他们大吵一架,霍华德·休斯在愤怒中烧掉所有和凯瑟琳·赫本在一起时所穿过的衣服。
他继续游遍芳丛,他有洁癖、强迫症,情感丰富,完美主义,喜欢孤注一掷,不向任何人、事和势力低头,他为自己的航空梦想险些丢掉小命。
然而他的暮年生活近乎隐居,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死去时人们竟然无法从容貌上辨别他,不得不依靠dna检验才能断定他的死亡。
伏苓免不了哀叹一句:“赫本不理解他。”
裴知味瞅着她笑:“因为他太爱自己了吧。”
“胡说,这么多女人,他只爱过凯瑟琳·赫本。”
“你怎么知道?”
“他肯喝凯瑟琳·赫本喝过的牛奶,”伏苓怕他不明白,补充道,“在飞机上,赫本喝了一口的牛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下去——他有洁癖。”
裴知味拿起遥控器往回倒,一直后退到霍华德·休斯和凯瑟琳·赫本驾驶飞机的部分:“我没注意到,再看看。”
“你——”伏苓忽然住口,裴知味回头,她连忙说,“没事。”
裴知味喝的是她杯子里的水。
伏苓知道裴知味一向也是有洁癖的。
他们用的是一色的玻璃杯,也许裴知味只是拿错了。
电影又放到霍华德·休斯端着牛奶瓶,递给正在操纵驾驶盘的凯瑟琳·赫本,她喝过一口,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喝了下去。
我真傻,伏苓忽然想,我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能让一个有洁癖的人,与人分享同一瓶牛奶的,只有饥饿和爱情。
而她竟一直以为,裴知味并不爱她。
伏苓知道裴知味不喜欢看电视剧,然而每个周末她窝在家里扫片,他也耐着性子陪她。
裴知味七年只休过一次假,却在发觉她的病情时空出一周陪她旅游。
他还留着前年年会抽奖时,她送的绿猪抱枕和后来买的红鸟抱枕。
当然,裴知味也不喜欢莱昂纳多,家里的电视和碟机都是他新买的,零食也是。兜这么多圈子,只是想多一个借口,能邀她过来。
第二个周末裴知味又打电话给她,说他准备买车,请她帮忙看看;第三个周末,裴知味约她去看赛马,在沙田马场过了一把瘾。
裴知味送伏苓回宿舍时撞见赵启明,他推着婴儿推车遛完女儿回来,看到裴知味送伏苓到楼下——他每次都送她到这里,看她上楼,开灯,然后才离开。赵启明冲伏苓使个眼色,把她叫到一旁问:“他追你追到香港来了?”
“不是,他一个朋友,在香港混得还不错,介绍他过来,我们在医院遇到的。”
“不错啊,”赵启明喜滋滋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你个鬼。”
赵启明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问:“还没和好呢?”
“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赵启明笑起来,觉得这是特别可乐的一件事。裴知味看他们有事聊便准备告辞,赵启明忙拉住他,又跟伏苓说:“我跟他聊两句。”他挥挥手让伏苓推女儿上去,送裴知味到路口,问裴知味何时来香港,又问近况如何。如此客套了一圈后,赵启明摇摇头长吁短叹,说:“裴医生,我跟你说个事,你帮帮忙。”
裴知味讶异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跟伏苓都跳槽了,你知道的吧?就我们现在那公司吧,最近业务拓展得比较凶猛,海外市场扩张得非常厉害,尤其是非洲。”
裴知味皱起眉:“你要去非洲?”
“不是我,是伏苓。”
“什么?”裴知味登时变色,连声音都陡然提高,“她一个人,往非洲跑干什么!”
赵启明干笑两声:“这个原因就比较复杂也比较多,最最主要的还是经济问题。你看伏苓这年纪也不小,又没存住什么钱,这回一场大病,人病过之后吧,世界观都会发生变化。伏苓现在就想多赚点钱,给她父母,也给她自己一点安全感。”
裴知味眉头深锁:“那也犯不着跑到非洲去,她这身体怎么能去那里。”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可是她态度特别坚决,说自己反正孤家寡人,也没什么牵挂……”赵启明信口乱掰,见裴知味神态已十分焦躁,便见好就收,“你看,我要是劝吧,说服力不大,也没多少立场。这事,就拜托裴医生了啊!”
赵启明拍拍裴知味肩膀以示安慰,上楼后找同事借了个看演唱会用的简易望远镜,叫伏苓过来他这边。伏苓被他闹得稀里糊涂,问:“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来来来,看看你的裴医生,对,就在那里。”
通过望远镜看到街上,裴知味倚在车边,一时又走来走去,神态颇为烦躁。这样来来回回转了一刻钟后,他掏出手机,伏苓的手机马上响了:“你现在能下来一趟吗?”
“有什么事吗?”
“你下来。”裴知味声音十分严厉,口吻全是命令式的。
伏苓还穿着拖鞋,见他催得紧,只好就这么下去。一下去就被裴知味塞进车里,她问去哪里,裴知味也不答话,只说“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