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八号。葬礼的日子,也正好是合同结束的日子。
&esp;&esp;好像天注定的一样。
&esp;&esp;颜湘呆了呆,昏昏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往下拧把手。
&esp;&esp;门开了。
&esp;&esp;吱呀一声,外面的风吹进来。
&esp;&esp;蒋荣生没有骗他。他的确没有把自己关起来。
&esp;&esp;所以他还是可以去葬礼的。
&esp;&esp;颜湘笑了起来,赶紧回房间换衣服。然而在路过镜子的时候,他看到镜子里凌乱不堪的自己,全身痕迹——
&esp;&esp;竟然要顶着这样一副身体和脸,去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esp;&esp;蒋荣生折磨人的法子,永远层出不穷。真是斗不过他。
&esp;&esp;他还能怎么办。反正人生没救了也没有牵挂了。
&esp;&esp;想到那条路的时候,颜湘其实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种,哦,我的命运果然是这种结局的感觉。
&esp;&esp;在殡仪馆的葬礼上,站在水晶棺面前的,就只有颜湘一个人。
&esp;&esp;他没有别的家人了,妈妈跟他一样,也没有什么朋友,偌大的灵堂空荡荡的,显得颜湘的身影有些孤独。
&esp;&esp;颜湘站在水晶棺前,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凝望着妈妈熟睡的面容。
&esp;&esp;她的眼皮紧紧地闭着,身体有些瘦弱,盖在鲜花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esp;&esp;呼吸绵长,嘴唇两角天生带点上翘,似乎在微笑。神情十分安详。
&esp;&esp;妈妈睡得很沉,很沉。
&esp;&esp;只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esp;&esp;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颜湘心头一动,苍白着脸,回头看。
&esp;&esp;是很久不见的哥哥。
&esp;&esp;他长大了,大约是二十几岁的样子,跟蒋先生真是很像很像,皮肤白皙,五官深邃英俊,骨相优越,下颌线很窄,展露出周正坚毅感。眼珠子是黑色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很温和,毫无攻击性。气息十分熟悉。
&esp;&esp;哥哥轻声叫:“多多。”
&esp;&esp;颜湘说:“你来啦。”
&esp;&esp;“我来送伯母。”
&esp;&esp;“幸好你来了,”颜湘苦涩地笑了笑,“不然灵堂空荡荡地,显得有点寒酸呢…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esp;&esp;颜湘自顾自地地絮絮叨叨地,哥哥忽地叫住他,“多多,别忍着,你可以哭的。”
&esp;&esp;颜湘止住了声音,愣住了片刻。很久以后,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哭的,死亡只是暂时的分离,还是一个永恒的终点。终点处,你们都在等我…这就够了。”
&esp;&esp;哥哥微微皱着眉,想说什么,颜湘又说,“没事的,我没事。”
&esp;&esp;哥哥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没事。我回来了。”
&esp;&esp;“好。”颜湘笑了笑。
&esp;&esp;“我去给多多拿点水和纸巾,你等等我。”哥哥说。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照顾颜湘。
&esp;&esp;颜湘说:“好。”
&esp;&esp;看着哥哥走远了,颜湘回头看了一眼妈妈。该走的仪式也已经走完了,该交的钱也交完了,合同也结束了,哥哥也看见了,他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esp;&esp;然后颜湘就打车去了这座城市的海边,站在海边的岩石上,凝视着深蓝色的海。
&esp;&esp;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深蓝色。
&esp;&esp;但是没有办法呀。他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能力。
&esp;&esp;很久以前在加州海边许下的愿望,“一,妈妈身体健康;二,能无忧无虑地做雕塑;三,我以后的生活天天开心,幸福愉快。”如今看来,一个都没有实现。
&esp;&esp;…眼前,墨蓝色就墨蓝色吧。
&esp;&esp;颜湘纵身,跃进了夜色下咆哮的,墨蓝的海。
&esp;&esp;
&esp;&esp;蒋荣生第一次见到颜湘,是在一个盛夏的夜晚。
&esp;&esp;那时候颜湘一个人走在北城美院的梧桐大道上,怀里似乎抱着书,五官在路灯的温柔照耀下若隐若现,有种小孩子才有的纯粹和天真。
&esp;&esp;穿着一件短袖t恤,松松垮垮的,有点儿脏,大概是经常画画,衣尾处还沾着点灰色的脏点点,看起来有些笨拙了。一双低调的马丁靴,走路很规矩,性格看起来谨慎又腼腆。
&esp;&esp;蒋荣生手里夹着一根烟,湛蓝色的眼睛眯了眯,看了一会,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
&esp;&esp;后来那小孩快要绕出梧桐大道,往公寓楼的方向去了。
&esp;&esp;于是蒋荣生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路灯下。
&esp;&esp;小孩就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