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谪仙:“……”
申月未过,鬼节盛行,纸钱毫无征兆地满天飘落,山间大雾四起,冥暗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转瞬的风云变幻,直令方才尚且玩笑的几人陷入沉默,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一时间令萧晗警惕起来——亡人谷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如今,怕是要变天了。
幽绿的鬼火环绕四方,暮尘甩出南风,捆住了一簇怨念极重的残魂。
他闭上眼睛,那烈火焰自源头附上灵鞭,一直烧到了小臂。萧晗心惊,难得失了分寸,竟冲出数步想替暮尘斩断那缕鬼魂。
只见暮尘的无名指节红光乍现,顿时吸纳了烈火炎炎,骨戒在修长而苍白的手上,仿佛一缕明艳的缘结。
幸好……
不知为何,萧晗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很是奇怪,好像半悬的心脏终于有了着落。
提及暮尘,他无疑是含恨的,但这份情愫里掺杂了太多,令人说不清,也道不明。原来时光真的无法泯灭一切,无论过了多久,前世今生的恩怨交错,到底还是放不下的。
如果对于一个人,只有简单的爱和恨就好了。
那缕残魂发现鬼火并没有伤到暮尘,明显是肉眼可见地一顿,而后烈焰反噬加身,一声不甘的低泣相随,灰飞烟灭了。
“师尊,你看那边!”萧云清的呼喊唤回了南风,它挣脱鬼火,随即展开结界围护暮尘。且见山峰之上翻滚起了熊熊熔浆,火焰簇拥下,一个赤裸的姣好酮体破雪而出。
“快走!”暮尘拔剑出鞘,欲以一己之力阻挡来势汹汹之女鬼,萧晗一把拽过他身旁的沈谪仙,迎风一跃而下,顺势拉走了愣在原地的萧云清。
待三个徒弟跑远,暮尘紧随之后,回首一掌袭去,打中了女鬼的膝盖骨。那女鬼仰天长啸,似是疼痛至极,浑身铁链晃得叮当乱响,红纱盖头肆意翻飞。明明没有人说话,但四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流年淡,红妆残,朱颜未改,泪眼阑珊,算、算、算……”
萧云清闻言花容失色:“有人在跟我讲话!”
暮尘用灵力帮她渡了周天轮回,叮嘱道:“凝神静心,莫要理会其他。”
那声音极细,如蛛丝缠缚,来自四面八方一般,带着一抹诡谲肃杀之意。
沈谪仙甫一听见,便也觉内息不稳,立刻关闭五识,默念清心诀。他眼前泛花,自然也没注意到,萧晗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妾身为君展颜笑,奈何亡人黄土遥……”
萧晗表面上仍旧风轻云淡,心中却早已涌起了万丈波澜,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周身,看来是有人提前布好了阵法,准备瓮中捉鳖。
那女鬼行无影踪,却在沈谪仙耳边不断地啸叫:“他原是喜爱你这般的吗……为何结发数年,待妾身却百般刻薄、万般刁难?!就因为妾身曾一时糊涂,伤了他吗……”
萧云清听到的却与之截然不同:“令尊诞辰之日乃祥云福兆,而非天煞孤星,姑娘可知缘何如斯?”
每人耳中的声音都不一样,女鬼或哀婉、或嘶嚎,或悲悯自己的孤寂过往,抑或慨叹闻者的内心苍凉。
“那个薄情郎!他负了我!他……为什么?!妾身冤枉啊……”
那操纵者似乎并不精通摘心之术,女鬼时而神情扭曲地胡言乱语,时而又咬牙切齿地怨天尤人,显然是有些失心疯了,“夫君——!你为什么不肯来见我……为什么?!”
这声“夫君”不会空穴来风,暮尘的眉宇蹙得更深。
利用苟且贪欲和怨恨难休,使其神智凌乱,以此操控他人,这是绝情鬼修炼的禁术,是谓“摘心”。
自洛寒仙逝,时隔二十载,竟又多了一位痴情女子,为爱堕入鬼道。
而且那女鬼方才念的那半阙钗头凤,与死于冥婚的鬼新郎所云之词一模一样。
难道都是巧合吗?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虽念故情,可到底衣不如新。”
任何人都有私心杂念,暮尘也不例外,他充耳不闻耳畔的聒噪,不想女鬼却问:“仙君,一别数年,手可好些了吗?”
果不其然!暮尘陡然回眸,萧云清和沈谪仙已然彻底隐没于黑暗,那女鬼猛地爬了起来,她伸出手,鬼火汇集于四周,点燃了洋洋洒洒的银白纸钱。
一缕黯淡的幽光照亮了暮尘的脸,女鬼扯下盖头,歪头朝他冷笑,“哟,仙尊,别来无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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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鬼遮了盖头,虽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暮尘能感觉到,一股怨气扑面而来,好似常年囿于逼仄之处,不见天日。
她定定地站了良久,才奇道:“你……竟不想杀我?”
女鬼身上仅有的布料是一块盖头,她锁链覆体,酮体雪白。暮尘垂眸,非礼勿视,“不过萍水相逢,我为何要杀你。”
他此刻感应不到外界,许是悬罩在此地的结界越来越牢固,但这样也好,暂且无需担心三个小徒弟失足闯入。
“仙尊真大度,不过妾身以为,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女鬼跃上屋檐,一双玉足白花花的,晃荡个不停,“那个姓温的临死前还在不停地说胡话,什么‘妾身冤枉’、‘妾身有悔’,是为了拶刑之事吗?”
这女鬼行迹蹊跷,想来也是受人所控,但却与那鬼新郎不同,她有自己的神识,并非安分守己地只当个傀儡。
暮尘沉吟不语,这女鬼戳中了他的记忆深处——那段不堪回首,却至死难休的畴昔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