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若是给了我们,月白兄的差事怎么办?”顾云雾在一边询问道。
“我回去将此事详细报告便可。就算这东西我拿走了,最后还是要移交地府的。直接给你们反而省事。”月白说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有一事我想不通。当年董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自己跳崖的吗?”
“阴阳簿上的记录大概率不会错。但她的死激活了噬魂阵,才有了后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李肆挠挠头,有些心烦意乱。
“当年,那个人刚好被封为了太子。”顾云雾轻声说道,他声线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本来做母亲的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没有。她很绝望。”
“嗯。”月白嘴角沉了下去,他明白了。
董皇后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
比如她的孩子,为了争权夺位,杀害了她的另一个孩子。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骨肉相杀手足相残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死成为了她孩子的垫脚石。那个人已然获得了人间的最高权力,但他不再满足于此,他还想成为鬼神。
也幸亏她永远不会知道。
好消息是,这里的噬魂阵已经被顾云雾破坏了。至少在短时间内,寻魂人很难再有所行动。
三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出了山谷。结果谁都没有骑那匹马。
分开前,顾云雾再三对月白表示了感谢。他一向客气,不过这次月白隐约感觉到他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若真要算起这笔恩怨帐,还是月白欠顾云雾比较多。他因为血无差点与他兵戎相向,顾云雾却还是在他掉入悬崖时,不计前嫌地跳下去扯住了他。
月白其实心里有些茫然,他犹豫是否要向上级如实报告关于顾云雾与鬼刀的事情。他一向是不善于隐瞒作假。之前的所有案子,月白都是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全部报了上去,从未有过任何隐瞒。
等一下。月白忽然心中一抖。难道他的作用就是这个?
月白停下了脚,下意识地望向刚刚两人离开的方向,但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尘世之中,杳无踪迹。
一滴冷汗顺着月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也许,他的作用就是做一双眼睛。
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回到地府后,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各自找自己的上级做汇报。李肆生怕顾云雾又失踪了,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呆在判官殿不要乱跑,他办完事马上就去找他。
“四哥是怕我吃干抹净了还不负责吗?”
“是的。”李肆诚恳地点点头。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恶劣的事?”顾云雾轻蹙起了眉,鲜少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你干得还少吗?不告而别,撩完就跑,亲完就躲。”李肆笑着,伸出手指在他嘴唇上摁了一下,又向下滑去捞起他的手,“罄竹难书啊顾公子。”
顾云雾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发现确实都是他干过好事,于是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说:“抱歉。”
“我不是为了让你道歉才说这些的。”李肆将他拉得近了些,“以后别躲了。”
“好。”顾云雾的眸子里腾出了些许的水汽。他望向李肆的眼睛,里面仿佛有群星璀璨,而那片星光灿烂的中间,站着一个自己。
与顾云雾分开之后,李肆没有去找黑白无常,而是直直地奔向了阎王殿。
阎王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头埋在高高的案卷本里,他明明有着巨大的身躯,却日夜蜷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李肆看着有些心疼。
李肆没有敢打扰他,他悄无声息地拖了张椅子,默默地坐到了阎王爷的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王爷从桌案上直起身子,才发现他旁边坐着个恹恹欲睡的人。他歪七扭八地斜靠在椅子上,手肘撑着头,脑袋时不时就向前一晃,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
阎王爷大手一伸在李肆那小脑袋上摸了一把。
李肆一下便被揉醒了。他揉揉眼,仰起头睡眼惺忪地向阎王爷看去。
阎王爷想起他小时候总喜欢窝在自己的膝盖上睡觉,像只粘人的猫。他长大之后,五官比起从前变得更加锋利英俊,只是在做表情时,两颊上叠起的一小块褶皱,依旧如小时候一摸一样。
“有事?”
“我想请个长假。”
“直接跟黑白无常说,他们俩还敢给你否了不成?”阎王爷将目光移回了书案上,捻起了笔。
“不是跟他们,是跟崔大人请。”
阎王爷的笔顿在了半空,墨滴在了木桌上。他又缓缓将笔搁了下来,扭转身子低头看向李肆。
“老爷。我要给你看个东西。”李肆说罢摊开了手。玉簪在他手里握了许久,粘染上了一层潮气。
看到这一幕,阎王爷心里有些动摇,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地府里所有人都喊阎王爷作大人,只有李肆张口闭口喊着老爷。
他小时候总围着他的老爷转,慢慢地自己开始跑到地府的大街上去玩,而如今,整个地府都装不住他了。
阎王爷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大殿,再走出了自己的国。现在,他要走进另一个人的天地里。
私心上,他是想留住他的。作为阎王,只要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永远都在见证死亡。阴差阳错间,他见到了一次新生。这太珍贵了。
只是无论心里再怎么不舍,他也清楚,孩子大了,终究是留不住了。
好在李肆留了这一声“老爷”,用来证明这上百年的亲昵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