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妈妈,您别老是这样叫我,怪难为情的。”每次听到倪秀娥这样叫她,休休总感到很别扭。
休休弄不明白倪秀娥对她母女的态度。俩家距离很近,倪秀娥很少上休休家走动,曹桂枝甚至从来没来过天际家。倪秀娥提起休休母亲总是一口“那个曹桂枝”,平时见了面连个正眼也不看,仿佛俩人有仇似的。对休休则恰恰相反,一见面便称呼“休休小姐”,亲昵中还带点一丝恭敬。
天际也不明白。他和休休青梅竹马,他非常喜欢她,十一岁时就跟母亲嚷嚷长大要娶休休。平时对儿子百依百顺的母亲却傻愣了半天,疾言厉色警告他:“四宝儿啊,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休休小姐偏是你攀不上的。她有贵人的命相,咱家可岂有这好福气。”天际不信,跑去对着休休的脸瞅了半天。那天休休正跟她父亲蹲在院子里锄草,泥巴糊得遍体稀里哗拉还在阳光下咧嘴露出两颗小缺牙咯咯直笑。天际生气母亲唬他,母亲只好哄他将来如有功名娶休休便是。于是天际愈加发奋,去年乡试中了第二,母亲喜滋滋在家门口燃放了一天的鞭炮,而那句孩少时的承诺却随着鞭炮声在空气中烟消云散了。
“娘今日下楼走了走,脸色好多了。”休休接过碗放在石凳上,和天际一起坐下吃。
“你娘现在有人伺候着,到底还是有福气。”
倪秀娥边说边朝鸡圈里撒了几把碎米,几只家鸡扑腾腾聚拢来,她顺手利索的往鸡笼子里一掏,几只热乎乎的鸡蛋已满满捧在手中。应家媳妇快临盆了,这些蛋得赶快送去
准备好一切,倪秀娥临出门时还不忘关照儿子:“四宝,别聊的太晚,送休休回家。”
天井里安谧极了,阳光懒懒洒洒的照着一对壁人。
天际目送母亲掩上木门,转脸笑对休休,道:“娘有点罗嗦,以前好象不这样的。”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你不能这样说。”休休把一颗栗子送进嘴里,真好吃。
以前休休父亲外出做活的时候,休休天天往天际家蹭饭吃,有时他家只有菜蕻干放汤,休休照样吃的碗底朝天。曹桂枝从来不会来唤她。她在家里似乎被母亲遗忘,只有在天际家备感温暖。甚至休休没来,褚家也会习惯性的给她摆好筷碗,倪秀娥还着儿子上休休家探个究竟。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
手里的糖栗子有点难剥,身边有只手将一粒剥好的送到她嘴边,她很自然的张口轻轻含住。
天际低头温柔的看她。俩人离的那么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天然清新的气息,和着少女的花香。纤纤十指如玉葱般的白嫩,她的肌肤是红润的,健康的那种,蒲扇似的长睫毛下快活的忽闪忽闪着。他不禁想抬手接触那份灵动,举到半空还是将它生生抑制了。
他宁可这样安静的看她,一如她安静的在他身边。
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了。
他会让她等,等他将她接回来,他有信心。
“四宝,京城里的房子一定很大吧?”
“那里的小姐们天天被关在家里吗?”
“我会被闷死的。”
“别担心,明年春天我肯定来找你。”
休休看了看天,站起身,拍了拍手,粲然一笑道:“咱们别老说不开心的话。这里有我们的家啊,大不了回这里来。”
天际也站起身,伸手将休休搂在怀里,二人静静的站在天庭下。
本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
到了夜里,一场大雨滂沱而下。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正文:豆蔻梢头春色浅]
休休打有记忆起,母亲曹桂枝从来没向她笑过。当然,母亲也没向父亲笑过。
可父亲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对休休笑,那种慈爱带着宠溺的笑。
父亲是个泥水匠,他的技术远近闻名,因此父亲很忙。休休很小的时候父亲接的活都在附近,因为他必须每天晚上回家看到他的宝贝女儿。他们家楼上只有三间屋,父母一直分开睡。每天晚上她都会懒在父亲的床上粘着他在烛光下听故事,山神爷爷、嫦娥、赤脚大仙甚至狐怪鬼神,黑夜里她瞪大着乌黑晶亮的眼睛,拨弄着父亲脸上刺刺的髭须。父亲讲了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都是老套的,可她每次都是滋滋有味从来没厌倦过。她总是习惯于在父亲温暖的带着好闻的草泥味的怀抱里,舒舒服服的听着故事然后进入甜美的梦乡。
有时父亲来得晚,她便会出去穿过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站在通往大街的出口张望,远远看见父亲提着工具的身影,她便欢快地扑到父亲的怀里,青石板上传来一大一小强弱分别却轻快有致的脚步声,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狭长的黑夜上空。
空余的时候父亲会从外面带来齐整整的麦杆缏,教休休编草帽,编提篮,一个个悬挂在靠近屋柱的檐角下,甚是好看。父亲还教她识字写字,耐心的教。这时候的父亲又是渊博的,有着文人的气质。
五岁那年父女俩共同在院子里栽下一稞栀子树。
父亲告诉她栀子花开的时候,院子里会很香很香。他俩浇水施肥忙得不亦乐乎。母亲一向慵懒的,终日拖着青白色的长袍,周遭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魑魅般在这幢屋子里荡来荡去。
第二年栀子花开的时候,父亲有位共事的朋友染了重病,父亲不得不接上朋友的活出了远门,临行前他将休休托付给了天际母亲。
休休在褚家是快乐的。那时天际父亲已去世,家里还有二姐三姐。天际已上私塾,而女孩子是不能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