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陶送走学生,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想起豆豆曾经拎着一袋豆子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说要送礼物给他,就像一个小天使,令人不忍拒绝。这么可爱的孩子,当母亲的怎么就忍心给他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等他长大后知道了这一切,又该如何承受?
他忘不了17岁的小冶哭着闹着要拉父亲去做亲自鉴定时惶恐的眼睛,更忘不了母亲几十年的岁月中越来越寂寞空洞的神情,那个女人,她会想到自己如今在做的这些既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又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吗?
“姬先生,吃过饭了?”怀月正在整理花园,看见姬君陶走过来,随口打了声招呼。蚕豆结得差不多了,今天她把剩下的摘了后,趁豆豆睡午觉,拔了豆棚,种下一些葫芦秧和南瓜秧。
姬君陶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上台阶。
“姬先生请等一下。”怀月叫住他,从水槽旁拎过一袋蚕豆隔着围墙递过去,“上午才摘的,是今年的最后一拨豆子了。”
姬君陶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接过袋子,囫囵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怀月有点发愣,虽然看得出这位邻居不是个热络性子,不过自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后,见面都客气得很,有时还会停下来逗豆豆说话,怎么今天阴沉个脸?看来他真的是有抑郁症。不愿与人接触交谈,这正是抑郁症最大的表征啊。
她叹了口气,住在这个排屋区的通常非富即贵,在外面令多少人眼红嫉妒,可谁知道关了门之后里面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又想起上午鲁风送来的那幅画。他还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往年都是烛光大餐,衣服首饰,现在分开了,倒愈发装起风雅起来。自己虽然不怎么懂画,却也看得出那画不是一般的画匠成批生产骗老外的那种。再看看那送画来的两个年轻人在听到自己不肯签收时惊愕的表情,特别是那个男孩子,一付瞧她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就知道这幅画必定价值不菲。
只是,现在她算他什么人呢?瞒着他的太太给她送生日礼物?时间真是会讽刺人,似乎一切都颠倒了个个儿。她想出了神,火辣辣的阳光晒在身上心底仍然冰凉一片。
姬君陶径直走进厨房,随手把那袋豆子扔进了垃圾桶。
姬君冶买菜回家,见姬君陶半躺在沙发上小寐,知道这几天他赶画辛苦,便放轻脚步进了厨房准备晚餐。
她今天买的是“山外山”的半成品,所有菜都只要下油锅炒一炒加上调料包里特制的调料就行,每个菜都做给阿戚试吃过,阿戚难得地竖着大拇指直夸她手艺好,所以很有信心。一转身看到垃圾桶里很大的一包东西,挤得垃圾桶的盖子都顶起来了,拎出来一看,竟然是新鲜的豆子,想了半天不明白,便拎了袋子跑到客厅。
姬君陶睡眠浅,在她进门时已经醒来,只是懒得招呼,这会儿听到脚步声有点急,便睁了眼。
“哥,这是怀月给的吧?你怎么给扔垃圾桶了?”姬君冶哭笑不得地问,“你画画画傻了吧?”
“我不想吃,又不能退回去,只好扔那儿了。”姬君陶又闭上眼睛装睡。
“你不爱吃我喜欢啊!”姬君冶坐下来开始剥豆子,“你呀,真不会享受,这么新鲜的豆子到哪儿找,现在外面卖的东西又是化肥又是农药的,哪有自己家种的绿色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见怀月在花园里种上别的了,到时候也得要点过来尝鲜。”
“小冶,别和人家走得太近,大家彼此也不熟悉。”他不能跟妹妹谈商怀月的身份,那会令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姬君陶知道虽然姬君冶表面上洒脱不羁,其实对那次被母亲制止的亲子鉴定一直不能释怀,这些年来,她也是担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在照顾他和母亲。
“走近了才能彼此熟悉嘛!”姬君冶不以为然道,“怀月温文尔雅的,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女人好不好,看她对孩子的态度就知道了,她对豆豆说话的样子,宠得不得了吧?老让我想起在妈妈身边的日子。”
姬君陶冷着脸不吭声。
姬君冶看看他,皱眉道:“你刚才不会是对着怀月也这副样子吧?那以后谁还敢理你啊,你得改变一下对女人的态度啊哥,现在不流行‘冰山男’了,得有亲和力,像豆豆那样,不笑不说话,谁看了都想亲他一口。糟了,我答应今天带莱西来和他玩的,结果把它丢在阿戚那里了,这可怎么办?”
姬君陶答非所问道:“听说我的那幅画卖掉了?”
姬君冶心虚,支吾道:“我不是很清楚,忙着画展的事呢,难道你还怕自己的画没市场?”
姬君陶道:“今天我碰到小陈小锦来送画,一起吃的中饭。”
姬君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买主还是我们小区的啊,小锦没跟我说嘛!这丫头是想趁机来看你吧?否则让我顺便带过来就是了。”
姬君陶见她毫不知情,也不愿告诉她商怀月母子的事,心里替豆豆感到难过。虽然没接触几次,他已十分喜爱这个聪明伶俐懂礼貌的小家伙。他想,五天的全托幼儿园,周末跟在母亲身边,怪不得遇到成年男子会那么高兴,可能难得能见父亲一面,还得偷偷摸摸,竟比不上当初的小冶,毕竟在17岁之前小冶都是一个有父有母有完整的家庭能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孩子,是母亲的善良和隐忍换得她明亮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曾经也像小冶一样在商怀月的身上看到慈母的影子,没想到,现实竟是那样不堪。他的心中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不知是为了豆豆还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