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芦苇丛顶掠过,左右四顾,却又没见着人影。落到那“黄泉渡”的石碑之前,裴明淮伸了手,再次去触摸“黄泉渡”三个字。那三字跟寻常石碑一般,是镌刻之后又上色的,只是日光下看来,色呈暗朱,着实像干涸了的血迹。裴明淮在石碑前看了片刻,只见那河水甚是湍急,翻涌间溅出暗色泡沫,闻之有股腐臭之味。裴明淮暗自嘀咕:这河里的水,想必是喝不得的罢?
裴明淮呆了半日,又在芦苇丛里寻了片刻,并无丝毫收获。他叹了口气,朝来路走了回去。
街上无人,店铺关门,裴明淮又觉着饿了,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无,只得回了方府。
他一进了方家大门,英扬便迎上来道:“明淮,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半日呢。”
裴明淮坐下笑道:“若是我说了我到了何处,怕你要吓一大跳哩。”
英扬变色道:“莫非你又去了升天坪?”
裴明淮悠然道:“我不仅进了升天坪,我还去了黄泉渡呢。”
英扬手里的杯子“当啷”一声落了地,裴明淮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如今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却把你吓成这般?啧啧,当年的鹰扬坞主,如今怎么如此胆小了?有什么好怕的?管他是人是鬼,是人就拿把剑架他脖子上,是鬼就找两个道士来做法!总好过年年看,不使力!”
英扬瞪了他半日,道:“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裴明淮端了茶喝了一口,道:“大约是晒了正午的太阳吧?”又道,“你是去年来到此地的?你既然当时撞上赛灯会,为何不守在升天坪?那些人皮灯笼,总不见得是自己溜掉的,一定是有人挂上去,又有人收走的。别人信鬼神之说,你总不会信吧?”
英扬叹道:“当时也是吃惊得很,又听他们说了这些年人皮灯笼的诸多异事,实在惊疑不定,待想到此节,已经晚了。你这时候来也好,这一回,你我务必要把这件事弄个清楚明白。”
裴明淮道:“只要你到时候别临阵退缩就是。”
他左右一望,没见着方起均和杜如禹,便道:“方老爷跟杜大人呢?”
英扬道:“方老爷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杜大人……他去了停放青囊的房间。听他说,你要仵作验尸?”
裴明淮道:“正是。说起来,正想问你,你家里可有佛经?有件事,我心中颇为疑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还是再求证一下的好。”
英扬失笑道:“我可从来不看那个!你找错人了。”
这时杜如禹身后跟了个衙役,走了进来。英扬笑道:“这倒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杜如禹朝裴明淮道:“就等裴公子了,下官已经把仵作传到了。”
裴明淮道:“那敢情好,不如这就前去吧。”他想想自己既然还饿着肚子,那也好,省得看了之后又吐出来,不如早做了早省心。
杜如禹道:“这边请。”
三人还未曾踏出厅堂,裴明淮便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英扬道:“似乎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裴明淮一抬头,只见东厢的方向浓烟滚滚。东厢最是僻静,正是停放青囊尸首之处。失声叫道:“不好!失火了!”
英扬变色道:“失火了?那青囊她……”
杜如禹脸色也变了,道:“还不快找人救火!”
他二人忙着便叫下人们打水救火,裴明淮却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英扬和杜如禹二人。若是英扬看到了他此刻的眼神,怕定是要吓上一跳。
待得火尽数扑灭,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不要说一众下人、衙役,就连英扬和杜如禹也满脸黑灰。方起均却像是睡死了一般,压根不曾出现。裴明淮一直靠着一棵树冷眼旁观,一身上下倒是干净得紧。
此时东厢的三间屋舍,早已烧得片瓦不剩。裴明淮看着衙役们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抬将出来,道:“等等。”
英扬一怔道:“怎么?”
裴明淮道:“让我看看。”
英扬道:“已然烧成这样,还有什么看的?”
裴明淮自然也知道无甚可看,青囊的尸身被抬出之时,焦炭般的肉块还在不断地往下掉,满院只闻呕吐之声。他一看那张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只索罢了,挥挥手让抬走了。
杜如禹喃喃道:“此处怎会失火?”
裴明淮笑道:“难道大热天的,有人在此处生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