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路过四海,有时饿了,便捉起许多龙来,慢慢的拆吃下腹。许多年後,那种或明或暗,或强或弱的龙族气息,终於教他明白了当初涤阳抛弃他的真相。涤阳身上龙的气息,虽然几乎不可察觉,却仍是不能瞒得过他。
他与涤阳,天生来便是对头。
涤阳做的,并没有甚麽错处。
很多年後,他装作不经意般去涤阳宫里,仍旧装作甚麽都不记得的样子。涤阳见他却肯微微的笑,似乎也为他欢喜,只是不经意间的犹疑,却让他晓得了,这人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他也是有些难过,却仍旧止不住要去涤阳那里,就彷佛不由自主似的。
只是涤阳却常常不在,那时涤阳宫里也养了些闲人,有一个年老的弟子,还有一对鲤鱼精,也不知是涤阳在何处拾得了的。
他那时从未想过,日後竟然会与那对鲤鱼精生出这许多的纠缠。
涤阳将手点在他的额头,要他忘记一切,从此自立门户。
他可以装作忘记,装作从未相识,甚至装作不记得那人给他取的名字。
可如意在他的面前金蝉脱壳,空留下一个尸身,绝迹而去,他却再也无法假装。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以为可以忘记,却不知他也会那麽的伤心,那麽的愤怒。
如意走了,就好像把他的心也挖空了似的。
他不知如意是有意还是无心,只是要他从此忘记,装作并不在意,他却做不到。
他恨如意,恨这个人哄骗自己,诓了自己的飞羽,还设计陷害自己,想要对自己下忘忧,可他更恨自己,竟然丝毫不能放下。
他抱着如意冰冷的身体去寻龙女,问她,「你们龙族,有甚麽可以招魂的法子麽?」
龙女抚着如意的额头,半晌才说,「施这法术的人,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不能帮他复原。」
他浑身发冷,就好像要死了一般。
龙女瞥他一眼,却又笑着问他,「不过我有招魂珠,可以保得他尸身不腐,你可要麽?」
他冷声说道,「这算甚麽?」
龙女莞尔,说,「这法术也与我们龙族的有些相似,只是厉害得很了。这人的魂魄或许去了别处,重生了体貌,你若是寻得见他,拿了过来,我舍命与你作法,说不得也便救他回来了。」
他心中震动异常,却隐约想到,如意小小的法力,如何能瞒得住他施那金蝉脱壳的法术,难道竟是涤阳在暗中相助不成?
龙女问他,「如何?」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如意,又看看龙女,许久之後,终於低声说道,「好,那便多有劳烦了。」
龙女笑起来,说,「只是我腹中已有他人骨肉,孩儿他爹又入了牢,等再过些日月,这衣裳底下便瞒也瞒不住了,只怕龙族上下都要拿我。那时,便是你寻得他来,匆促之间我也难得做法,你可等得?」
他点头,说,「我等得的。」
略想了又想,才又说道,「你也不必怕甚麽。若是他们为难你,三日之後,我便来龙宫娶你,保你母子平安,如何?」
龙女似乎极为惊愕,却慢慢的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他向天帝请求,说要迎娶龙女时,天帝也极为震惊。
他跪在殿前,发誓说肯斋戒沐浴,迎娶龙女,天帝才应允了他,只是终难相信的样子。
涤阳被罚下界去历劫,并不在殿中。他去涤阳宫中,看那昔日盛了鲤鱼的空坛,怔怔的坐了半日,走回去的时候,路上看到天边的残阳,想到如意赤裸着身体站在水中,面红耳赤的瞪着他的样子,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後,却又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他曾同如意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替我照顾娘亲罢。」
如意那时不肯,还惹得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只是到了如今,他仍旧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意怎麽会哭得那麽厉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他的缘故。
番外《赤子》
吴赐人也知他惦念古家的那个痴儿,便特意的抽出一日来,带他前去探望,好了却他的心愿。
先前龙女把红珠相赠,却被吴赐人把红珠藏起,背着他去寻了那古家痴儿,自把红珠给了那人。这人做了这些事回来,才一一的告诉他知道,也不教如意去相见,只说如意会乱那痴儿的命数,如意哪里信他?只是法力到底不如他高强,再去古家寻人,那痴儿却早已不见,害他总是挂心不已。
如今吴赐人说要带他前去探望那痴儿,又在路上把那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他这才明白其中的原由。
原来那痴儿当初被人取走的那七分魂魄,早被人放在了皇家血脉的身上,如今早已做了当今的天子。那痴儿身却已死,剩下的三分魂魄也不知怎么的都归在那皇帝身上,倒仿佛是个清明威严的人,并没有往日里天真糊涂的样子。
如意想起吴赐人说这痴儿命里极贵,终于明白这人并不曾哄骗于他,只是与他想的又大不相同,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吴赐人带如意走进那皇宫之中,隐身在那花树之后,同他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他路过之时,你看他一眼便够了。」
如意远远的看他走来,容貌行动都与古嘉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帝王气派,哪里有昔日那痴儿的丝毫踪影,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忡。
那皇帝慢慢走来,见那花树繁盛,便吩咐宫人,说,「拿花剪来。」
宫人便去花房内取花剪,如意见一旁还有几个宫人,便使了障眼法,这才上前一步,走出树影,远远的招呼他道,「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