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想到什么,贺繁主动解开他的疑惑,“你离开那家酒吧之后没多长时间,大概一两个月,我的签证就下来了。”
齐仰山:“工作签?”
贺繁:“留学签。”
“哦,你在酒吧那时候也在上学吧,好像每天晚上来的时候我都看你挺累的。”
有好几次自己来上班,都在后台的休息室看见贺繁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当时在赚学费,酒吧是我每天打的第三份工。”贺繁轻描淡写地说。
贺繁开着辆不起眼到甚至寒酸的车,但本人身上是没有一点穷酸气的,不过他这样一说,齐仰山就明白出国留学对他来说是件有点吃力的事。
对于一个普通家境的人来说,想要做成一件事有多难,齐仰山是知道的,贺繁能为一个目标忍受辛苦的那份毅力让他佩服。
“替你高兴,你办到了。”齐仰山说。
贺繁闻言只笑笑。
前方事故现场终于处理妥当,拥堵的车流开始逐渐提速前行,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
贺繁捎了齐仰山回去,到家时已经半夜。
江代出的房门还是他走时大敞四开的状态,人还没回来。
贺繁打眼瞥到他床头柜上放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自己昨天不小心撞掉的那盒安全套。其他东西都被他归置了回去,只有这个搁在面上,看来是准备拿去用的。
别开眼,贺繁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脱衣服,拿东西,洗完澡便躺上床关了灯。
窗外如素皎月,错落繁星,都隔绝在厚实的遮光帘外,室内暗得彻底,最宜安眠。贺繁的心绪却像被燃着的一捻细弱的灯芯,随着兀自涌来的回忆轻颤。
齐仰山是个有分寸的人,路上没与他过多谈及乔遇,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以前在酒吧时的一些事。有些他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还有印象。
但记忆好像会随人当时的心境固定住色彩,贺繁回想他独自走过的那七年,全都是灰蒙蒙的。
最初与江代出断联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剧烈到窒息的心痛中醒来,痛到无法承受再睡去,再醒来,直至他的心像被整个剜走一样空荡麻木。
他连眼泪都没有了,似乎也快没了体温,活得就如沙漠里一簇尘土,天穹下一缕云烟。无人在意他的来去,连他自己也不,随着长风细流浮沉辗转,飘到哪儿算哪儿,几时散了也就散了。
直到有一天他梦到了年美红,坐在他床前无声看着他落泪。
他以为她是来带自己走的,他差一点就悬浮在空中,可是她一惊,先一步消失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感觉一顆心慢慢落回腔膛,依然是痛,但是痛得鲜活。
这一生里,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他不能已经对不起江代出,再对不起年美红。
无论如何,这个坚强善良的女人爱护他多年,他一个男人,不说顶天立地,也不能随便糟践她给的这条命。
那日起他便不再准许自己消沉,振作起来找一个又一个的兼职,奔波于一处又一处的地方。
其实江致远给的那一百万在还清了所有钱后还剩很大一笔,但他的心思却一直是要将那部分用掉的补上。
他终日忙碌,学历受限便多是去干一些廉价的体力活。能力允许,不违背良知的情况下便不挑工作,忙得没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偶然一次他看到了尼采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可以忍受任何生活。
很符合他的心迹。
他要他爱的人过得好。
就这样撑了三年,他有了些钱便来了加拿大,接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转眼又是四年。
不说活得用心,但至少算是努力。
跟着他修完学分,拿到学位,也连本带息存够了当初拿江致远的钱,他想做的,该做的,一步步都完成了。重遇江代出后的每一刻,他都无比庆幸,他没有放弃过,所有的坚持与坚守都以他不敢奢想的方式给了他报偿。
只是骤然陷入回忆,像粗粝的指尖剐蹭将合未合的伤处,生出让人难眠的刺痛。
贺繁在床上辗转许久,疲累的身体已对抗至力竭,还是没法入睡,便起身出了房间,打开餐厅和厨房中间的一盏壁灯。
江代出不抽烟,住进来以后,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不喝酒。但他家里酒却不少,多是别人送的,无论贵不贵重都不怎么在意地一股脑塞到橱柜里。
贺繁找出一瓶比较常见的,不太值钱的伏特加,打开倒了一杯。也没有兑什么饮料,直接灌了半杯下去。
这酒烈性,口感不算好,辛辣苦涩几乎没有回甘。贺繁蹙眉忍过那股强烈的烧灼感,便静静坐着,像等待药物起效那样等待精神被麻痹的解脱。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接连两杯下去,都有点被这浓重的酒精味刺激得犯恶心了,他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夜色浓得像不见底的深潭,江代出结束应酬仆仆归家,推门时只以为灯没关,进来却意外看到贺繁正静静伏在餐桌上,肩膀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瞥到桌上立着的那瓶伏特加,江代出眉头蹙了下,放轻脚步走到跟前,见贺繁手上还虚握着一只玻璃杯,额头抵在手臂上,颧骨透着酒意醺染泛起的红。
看瓶里少掉的那些酒,江代出便知贺繁是喝醉后睡着了。
贺繁醉酒时就是这样,不会发酒疯胡言胡闹,只会一个人安静地睡觉。
好在空调是定温的,这个时间客厅温度适中,贺繁穿着长衣长裤的家居服应该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