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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杖(第1页)

他真是蔫酸的很,不定要说什幺世间的少爷除了他,少见几个值得的。

可便这样蔫酸,又瞧着十分委屈的样子,什幺芝麻大小的往事都能让他神伤不已,真是可气又可笑。

纵然可气,也大抵惯然是他服软的招数,靳筱偏了了脸,呼了口气,不晓得是心头哪一块肉软下来,换了个话头,"你起来罢,明早便要走了,行李一件也没有收拾呢。"

靳筱的目光落到床头的包得严实的细长包裹,又道,"还有你同父亲买的手杖,费了心思挑的,可不要忘了。"

她若不提也罢了,四少想起这桩事,脸便沉了,从她身上起来,又躺在她身旁,瞧起来无赖,却半点神采也没有了。

他一个人默了一会,想到高先生提到的筹谋,想到将他蒙在鼓里的算计,又冷笑了一声,气血往胸口涌,"忘了便忘了,我出门费这心思,人家却不定记得我这个儿子。"

若是往常,靳筱照旧是宽慰他的,多少说个俏皮话,也能让他念头转到别处去。可如今她自个心里也烦的很,自然没有心思仔细安抚他,只偏了眼随口道,"下个月公公大寿,既然买了,便到时送过去。"

她却不知道触了四少哪根神经,听到大寿两个字,他便带了怒气,这厢话音未落,他已从床上跳起来,大步走到拿包裹前,忽得拿起来,声音也猛高了几度,"送什幺寿礼?是提醒他边关还有个棋子可摆弄呢!"

他突然撒这样的气,叫靳筱也怔了,一时坐起来,看着他,也不言语。

四少也觉得自己失了分寸,垂了眼,声线低下来,无精打采地,"下回回家,你也莫给岳父置办了,不如把这个送过去,也算我的心意。"

他这样将将举起自个前几日费了心思挑了手杖,活像个男孩子被迫把玩具给别人,心里委屈的很,嘴上却说着自己不要了。

靳筱笑了笑,偏了偏脸,"不妥当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手杖上,"你再同你父亲如何生气,送他手杖,也是你那会不生气,感念他的心意。"

四少要辩驳,却瞧见她嘴角的笑慢慢隐去了,变成一点嘲讽,"可是我从不同我爹生气。"

他默然语凝。

人都说相似经历的人会惺惺相惜,有时候是这样,有时候又不尽如此。从没有哪一种相爱,是互相比较着"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我更惨一点"。

都不过是拖着一具被命运打散了,又被自己拼命拼凑起来的,充满补丁的躯壳,然后张开手臂,努力微笑,"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拥抱你。"

可还是会愤怒,会无助,比起不识肉糜者心不在焉的宽慰,同类的无可奈何,反而变成另一种共同的悲哀。

无法选择出身,无法改变父母。

四少把手杖放回去,又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那我便也不生气了。"

他目光闪了闪,像下第一万次的决心,"原就是我不该报什幺希望,想什幺父子之情。"

他不晓得靳筱在想什幺,可在她身边,多少让他有一些纵然斩断了同所有人的联系,也仍有归属的安全感。于是他柔了嗓子,伸手摩挲她的头发,半诱哄半讨好的,"往后便同你一样,不去想,也不动气,才是明智的。"

怎幺能不讨好呢?他想,从此便也不做什幺父慈子孝的功夫了,他同那些兄长,又从没有什幺感情,如此这天地间,唯一同他有联系的,便只有他的妻子了。

这种唯一的羁绊叫他很悸动,刚要带了情绪地唤她,靳筱已开了口,"你还是会原谅他。"

她偏了脸看他,面上没有什幺情绪,好像说别人的事情,又很有条理,"你这会闹着别扭,仍旧是同他生气,到了下个月,多半你也会原谅他,"她顿了顿,又道,"因为哪怕是一点点,他也是爱你的。"

"子女就是这样,哪怕再疼,再恨,只要再看见一点点爱和温情,就会忘记一切,朝他奔过去。"

她合了眼,话音却是平静的,"所以你往后也不会同我一样,因为我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兴许再过几个小时,四少还能体会这样的道理,可如今他却只觉得靳筱是要将他推远了,是还气他,又或是被揭了伤口,他一时也辩不清楚,只拥住她,软了嗓子,"那便不要提了。"

他又同自己说一般,"都不要再提了,什幺寿宴?便说你身子不舒服,不要过去了。"

靳筱的目光闪了闪,想要说什幺,可人这个时候,总是什幺道理也不听进去,便由着四少说了许多“从此什幺寿宴也不去”,“过年也不回去”的气话,时不时心不在焉地应几声。

说到最后,四少气也消了,总归她还愿意被他拥着,总是难得。免不得他又想说一些情话,刚要开口,隐约听见有人敲门,煞风景的很。

这个时间,原不该有人打扰,可声音却很急,过了许久也不停下来,想来是有要紧事。

四少起了身,靳筱不知怎的,一时间有些心慌,也跟着要起来,又想起自己这会子穿着睡袍,不好去见外人,略踌躇了一会,四少便已经出房门了。

靳筱只好胡乱套了件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却似乎仍旧不得体,不好走出去。

隐约听见四少问了些什幺,"什幺时候?",又过了半晌,听见他同那人道,"你先回去,我要收拾一下。"

夏夜的衣服要里外都换了,才好出现在外厅,靳筱一面换,一面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两人再没有说什幺话,不多时,又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像是副官出去了。

她才拢了拢衣服,快步走出去,瞧见四少的背影,刚问出半句"怎幺了",见到四少回首的脸庞,蓦然怔在那里。

他的面庞惨白,颤着嘴唇,一面强装着镇定,深吸口了气,好像要勉强撑住,甚至努力挂着笑。可他刚开了口,一大滴眼泪便涌到眼眶里。

"是父亲。"?他说。

"父亲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革命党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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