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有什幺可怕的呢?
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合雪闻宽慰她,“可怕的是疾病和伤痛呀,怎幺会是医院呢?医院是帮助你的地方呀?”
她的哥哥那时候便如此乐于思考了,那会雪朝还是个总无理取闹的女孩子,一面往爸爸的怀里躲,一面拒绝道,“我不喜欢那里的味道!”
现在她缩在医院空荡走廊的角落,不晓得是这里背阳,还是因为天渐渐黑了,气温略略下降,雪朝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她瞧着可怜极了,连过路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轻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这是所教会医院,颜征楠已被送到抢救室,负责的医生看到是伤在背部,面色不是很好看。
她听见护士小姐说,要瞧一瞧离肋骨近不近,雪朝心里一紧,想要再多知道一些,便被推了出去。
现在她一个人呆在角落,脑子里却仍旧是乐团团长掏出枪对准她的那一幕。
那支枪原本对准的是合雪朝。
雪朝想到这里,便觉得胃缩成了一团,生理性地痛。
关于当年那场跳湖,雪朝总是回避去想,偶尔实在躲不过去了,也会安慰自己,父亲会处理好一切。就像小的时候她和同班同学打架,爸爸知道她是因为被人种族歧视之后,便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不必再担心,家里会处理好。
可她不知道,有些歧视不是她的错,有些责任却需要她自己来担。
雪朝将自己埋在胳膊里,是的了,她当着这幺多人的面,同乐团团长吵架,又假装是因为她才要自尽,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呢?雪朝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可想到乐团团长白日里满脸的恨意,她脑子里不停得转,乐团团长到底是因为参加革命才如此恨她,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才要她拿命来偿呢?
也许这个答案,?只有乐团团长自己知道了。
不管怎幺样,她一时冲动地从狮城跑到了镇江,才会让颜征楠平白挨了这一枪。三少这些年大半的倒霉和不如意,多半都是合雪朝给她带来的。想到这里,雪朝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天花板。
有些事情就像一种预兆,像老天实在不便告诉你生活的正轨在哪里,便用一些意外来提醒你,也提醒他,不如早些抽身放手,以免更多的祸事。
可能离他远远的,对颜征楠来说,才是好事情吧。
从此再没有那个坏脾气的大小姐,也不必因她从前闯的祸,得罪的人,跟着受牵连,更不必管她脑子里那些,不符合这个国家多年传统的想法。?他想要一个稳重的妻子,一个可以绵延子嗣的家庭,也许那个顾小姐,比雪朝要合适的多。
最起码,不会让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失血过多,生死未卜。
雪朝很难过,但是并不想哭。经历了许多挫折之后,发现哭泣这种事,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如果说可以解决,也是因为身旁有另一个爱你的人,因此眼泪可以变成要挟或者强迫,把一件事情的压力,很不地道地转嫁给别人。
而且她从中午之后,便没有吃过东西,护士小姐端给她的水,她也没有喝,实在没有力气流眼泪了。
直到抢救室的门打开了,雪朝猛得站起来,腿却已经麻了,幸好她扶着墙,才没有跌倒。方才递给她水的护士小姐上前同她说,“子弹取出来了,没有什幺大的问题,现在在往病房转了。”
她心里的那些恐惧和各种不好的胡思乱想,终于可以落了地,雪朝想要去看看他,被护士小姐拦住了,有些委婉的,“我们这边会照顾病人,您可以先回去梳洗一下,也吃点东西?”
雪朝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裙上,手上已经发黑的血迹,她身上的血腥味,让她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小怪物,连来问诊的人都绕着她走。有些抱歉地,雪朝笑了笑,“那我一会回来。”
她到了酒店,还浑浑噩噩的,脑子在想颜征楠的伤情,未注意到在酒店大厅里,迎面跑过来的学校老师。
负责这次访学的老师,数着学生的名单,唯独不见雪朝,急得要去联系南京的公使馆,能联系的帮手,也已经到处寻了她一下午。这会天已黑了,未想到雪朝可以自己回来,教她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她见了雪朝身上的血迹,又吓得快要昏过去,一面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面端详她,“亲爱的,你受伤了?”
雪朝擡起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学校的老师以为是中午在市内的暴乱将她吓傻了,一面检查她,一面快要流下眼泪,“我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是吓坏了。”
雪朝才想到自己方才医院等颜征楠的手术,老师和同学大概一直在寻找她。雪朝回了神,同她解释,“不要担心,不是我的血,”她想到那些在游船的同学,有些担忧,“有人受伤吗?”
幸好没有,似乎这次是冲着镇江军阀的暴动,颜征楠算是被无辜牵连的倒霉鬼。雪朝回到房间,将浴缸放满热水,一只脚踩进去,一整日心里的郁结和不安,终于被热水融化掉了一些。
她方才隔着病房的窗户偷偷地看了一眼,三少似乎已经无碍了,只是还昏迷着,安静地趴在床上,背后裹了厚厚的绷带。
不过几个小时,他们之间,便已经从重逢,到流血,到他受了这样重的伤。雪朝一点点陷进热水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回到医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的时候,雪朝身边有个玩伴是医生的孩子,没事总爱讲医院里的鬼故事给她,让她更加害怕医院,就算是被爸爸陪着,也不愿意晚上去。
上一回她腿受了伤,颜征楠在夜里陪着她,雪朝听见走廊里隐隐约约金属碰撞的声音,就会缩成一团,恨不得要躲进被子里。
三少那时候笑话她,“只是有东西掉在地上罢了,让你这样害怕?”
她却满眼的恐慌,一面声音小小的,因担心被那恐怖的东西也听到了,“万一,万一是将灵魂捆走的锁链呢?”她皱了眉头,又小声地央求他,“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如今她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却没有那幺多恐惧了,纵然有什幺灵体,会拿锁链套活人的灵魂,那又怎幺样呢?她都还要去颜征楠的病房,瞧一瞧他好一些没有,或者什幺时候醒过来。
更何况,也许颜征楠也很害怕医院的夜晚呢?雪朝抿起嘴角,那她更要去保护他,如果有拿着锁链的东西出现,也要去厮打一番才好。
兴许是受了教会的庇佑,夜晚的医院,是这样的宁静而祥和。三少还在沉睡着,大约是因为麻醉的作用,又或者是受了重伤,雪朝坐在他病床前矮矮的小凳子上,轻手轻脚地托了腮,看他的面容。
她有些想笑,因让她想起了上一回三少同她抄了一晚上佛经,中午补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