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了三月,法显仍是未悟。
这三月他终日被关无罪崖,外人不得见,随着时间推移,戒律院的人看的没那幺紧了,常慧打点了一下关系,找了一个理由去寻法显。
他来到无罪崖,陡峭的崖壁上开凿了许多洞窟,他走下修建的台阶,来到其中一个洞窟。
面前是一条深长的通道,两侧是冰冷粗糙的石壁,悬挂着一盏盏的油灯,暖色的火光映亮昏暗。
常慧来到法显被关的石洞内。
石室内光线昏暗,有几盏油灯燃着火光,晕晃的灯火照亮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法显。
他脊背挺直,坐在案后手里执着毛笔,正在抄录经文,他左手边已经放了几卷写好的佛经了。
他们去西域取经,所要带回的佛经太多,但是路途不顺畅他们又无法将佛经全部带回,只能捡其中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全部由法显记在脑海里,他记忆过人,任何事物都是过目不忘,看过的书文会一直记得,且分毫不差。
这一段时间,法显都在默写记在脑子里的佛经,每天等他写完几卷,佛经会送到藏经阁,由他们将梵语翻译成汉文,供众弟子信徒阅览。
梵文翻译成汉语,却也并非是易事,梵文词意和汉语相差甚远,佛经尤其是艰涩难懂,译错一字之意,便会差之千里,词不达意,意多纰谬,不与梵本相应。
这时遇到难以翻译的词句,藏经阁的人也会来找法显,与之商讨该如何译经。
戒律院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让法显来无罪崖受罚,但是性质更像是闭关译经。
常慧来找法显,所来的借口便是询问译经之事。
他向法显走去,听到走来的脚步声,法显擡头望过来,见是常慧他面上露出一丝意外,像是未曾想到是他。
他将毛笔放回砚台,擡目看着他,眼中是温和的神色。
常慧走到他身旁,见他身形清瘦了一圈,憔悴黯淡的面容,他心中一时酸涩起来,不知所言。
在他心里法显一直都风采卓越,从容冷静,他至今都不敢相信他真的破戒了。
沉默几息,他涩然的开口道:“师叔。”
法显见他神情间的难言,嘴角微弯,面上是安抚性的淡笑,他温声说道:“你怎幺来了。”
“来看看师叔可否安好。”常慧的目光落在法显后背上,询问道:“师叔的伤可是好了?”
杖刑两百,不可用内力抵抗,普通人不死也残,也就习武之人身体硬朗,尚且能扛过去,却也免不了元气大伤。
他可现在还记得,行刑之后法显浸透了鲜血的僧衣,鲜红的刺目。
法显摇头道:“已无甚大碍,不必忧心。”
听闻他言,常慧却是心下稍松。
他顿了几息,又突然说道:“多谢。”
常慧一怔,旋即便明白法显此言何意,他是在谢他并没有将花千遇的事情告诉寺门。
常慧露出一个笑,目光清澈明亮,他道:“师叔不必客气,往日里师叔对我多有照拂,若是能帮到师叔一二也是好的。”
他唇边的笑容逐渐加深:“还记得我八岁入山出家时,带我们这一批人熟悉寺门的人便是师叔,当时就觉得师叔是脾气最好的人,不管我们出了什幺差错,神情也总是温和的,不曾发过火。”
“我自幼胆怯怕生,是师叔对我多有照顾,才让我慢慢适应寺门的生活。”
说起往事来,常慧和语气有种轻松的意味。
“不过,师叔是内门弟子,不经常得见,但师叔每次来外门讲经,我都会早早去占位置听。”
“等我也有幸成为内门弟子,能跟在师叔身旁学习,已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法显笑了笑说:“贫僧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你聪慧细心,日后也会大有作为。”
常慧也笑了一下,其后便不知道再说什幺了。
法显帮他良多,为他解惑授法,虽然比他年长不了几岁,却也犹如亲兄一般亲切。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法显破戒。
他不想看到法显深受劫难的苦累。
他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师叔,你可是……”动心了?
法显眉眼轻垂,他淡淡的说:“莫问。”
看法显的态度,他便明白了,他是真的动心了,若只是破戒远没有心魔缠身这幺严重。
常慧沉默半响,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法显,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没再问。
两人又言谈一番,他向法显说了近期寺内的情况,其后便回去了,他也没道出任何劝解他的言辞。
他所能想到的道理,法显都明白,依他的智慧悟性,他又怎会不知动心之后,仍旧执迷不肯放下,是在自毁修行。
可他还是堪不破,他观知一切诸法,却看不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