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酬食神鸟的热闹过去了,只剩一地老鸦黑毛,宫人正蹑手蹑脚收拾前庭庭院。见容淖回来,一个个的缩着脖子请完安,便飞也似的溜到一旁,唯恐容淖搭话的模样。
气氛沉得古怪。
容淖正疑惑间,明德堂里快步迎出来一个身量圆润的宫女,是通贵人跟前伺候的忍冬。
“公主,你可回来了,奴才正要去寻你呐。”忍冬眼眶绯红,似刚哭过的模样,“贵人晕过去前一直念叨你。”
“我额娘晕倒了?”容淖强撑精神,疾步往明德堂走,一边询问,“是何因由?”
“也是赶巧了,倒霉得紧。”忍冬一嗓子哭腔,“先前神鸟混乱夺食时,不知怎地把屋檐垂脊上的小蹲兽撞了下来,正好砸到回宫的贵人身上。”
第3章
容淖心头狂跳,步履凌乱赶进内殿。
没有预想中的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三进千工鎏金精雕拔步床里,通贵人传出的躁怒嘶吼一声盖过一声,“滚!滚出去,我不剪!芳佃,你也要学隔墙那个,变着法来恶心我,分我的福气吗!”
中气十足。
容淖余光瞥见床下散落的半截金镶玉葫芦指套,隐约猜到什么,娥眉一舒,脚下发软,脱力滑坐在床前地坪。
“嗳……公主,当心。”嘠珞与忍冬齐齐惊呼。
拔步床里面骂人的动静一窒,一道人影迅速窜出来,嘴里还喊着容淖未序齿排辈时的乳名。
“姬兰!是不是摔伤了,脸色竟如此难看!哪里疼,快告诉额娘。”通贵人一脚踢上床头栏杆,痛得眉头直打结,还硬是踉跄扑到容淖面前,双臂张开,护崽母鸡似的仓仓皇皇把人纳入怀中。
“地上铺着软毯,我没摔伤,额娘别担心。”容淖几乎被通贵人大力锢得喘不过气来,尽量放平嗓音,“听宫女说您被垂脊蹲兽砸伤,可有大碍?”
“你是为了赶来见我才冒冒失失跌倒的?”听见女儿关切自己,通贵人第一反应不是温暖熨帖,而是猛地扳正容淖的肩,让她直视自己,愤怒质问。
“这些年我千百次的教导你,你是我唯一留住的骨肉,也是我活这一世的寄托,就算让我为你身死铺路我也在所不惜,但你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你为什么不听?”
曾经艳冠群芳,占尽帝宠的女人,此刻珠鬟歪斜,宫装褶皱,毕生光彩被重重宫闱打磨得了无痕迹,犹如困兽,张牙舞爪,不过是为了掩饰脆弱惊惶甚至是恐惧。
“额娘……”容淖想去拉她的手安抚,被她暴躁拂开。
“还有你们!”通贵人把矛头转向宫女,借机肆意发泄淤积满心的怒火,“你们眼眶里那玩意儿是鱼泡镶的不成,竟任着公主胡闹,简直无能。芳佃,你把人带下去!”
芳佃姑姑的手段,明德堂无人不知,墩锁,扳着,提灯,样样都能要人性命。
嘠珞与忍冬顿时吓成两只鹌鹑,瑟瑟缩成一团,却不敢吭声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们都清楚通贵人性子反复无常,发作起来根本压不住脾气,也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解求饶,多言只会招惹更多苦头。
“额娘。”容淖轻瞥她二人一眼,并未求情,只示意芳佃姑姑别急着惩罚宫人,先与自己一起,搀扶情绪激动的通贵人落座榻上,“您还未告诉我,您伤到何处了。”
说起这事,通贵人脸色愈发阴沉扭曲。不言不语,只目露凶光瞪向正殿方向,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芳佃姑姑轻声告知容淖,“垂脊蹲兽被神鸟撞松砸下来时,奴才们护着贵人险险躲避,并未真的砸到身上。但许是慌乱太过,一时失察,贵人的指甲不知为何折断了,进门后才发现的。贵人见状,嚷着福祉断了,怒发冲冠,气昏过去。好在并无大碍,掐过人中便醒了。”
清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留长指甲,为此还特命内府打造各式各样细巧金贵的指套保护指甲。
一来,是认为长指甲是女人养尊处优的象征与体面;二则是因一句老话——指甲越长,福祉越长。
说到底,不过是高墙宫闱寂寞,心下空空无寄托,管它虚的实的,只要存个好意头都乐意撒大把光阴去消磨,反正她们最多也是光阴,和念经拜佛一个意思。
容淖先前进殿时听见通贵人嚷嚷的话,再瞧地坪上那半截金镶玉葫芦指套,其实已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今被芳佃姑姑证实后,仍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既哂荒谬,又觉无奈。
“额娘受惊了,先靠着我休息片刻吧,一时片刻变不了天。”容淖温柔又固执的拥住通贵人,不让她再惊乍动怒,指尖轻按她紧绷的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