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帐篷并非谁都有资格入内。
容淖扫了眼正守在小火炉前等梨熟的不速之客哈斯格格,淡声示意宫人把厚实门帘掀起一道缝隙,能?让她看清帐外来人的动静。
原本懒洋洋蜷在她脚边打盹儿的飞睇被?趁机灌进来的雪风兜头一吹,激得一身黑毛倒竖,仰起皱巴巴的胖狗脸冲容淖呜呜低叫几声,似在撒娇催促快关好门。
容淖既要防着突然登堂入室的哈斯莫耍花招,又?要分?心思观察帐外的意外来客章翼领,暂时没?工夫搭理胖狗。
飞睇干脆自己爬起来,一扭一扭小跑到门口去咬那打帘小宫女的裤腿。
小宫女跟木头桩子似的不为所动,狗喉咙里含糊滚出几声不满的咕噜,然后冲门口站立的人狂吠一通。
把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章翼领似乎因为无意中得罪了皇族心有惴惴,全程臊眉耷眼立着,突然听见狂吠也不见其有几许失态。
他?冲着门帘方向恭敬拱手,高声解释:“公主有所不知?,辽东之地的鹰贡虽多为打牲丁捕获,但在进贡前,都会先交由?我们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统一驯上一驯,剥除部分?烈性,以免海东青天生地长野性难驯,上贡后伤了贵人们。灰毛、呃不——山骨当初在衙门里就是由?属下收驯的,所以它才会听从属下的呼哨。”
容淖虽然有猫有狗还有海东青,但她对架鹰走狗之事从无兴趣,这些?小东西?都是长辈所赐只能?好生养着。
有关鹰贡的细枝末节她全然不清楚,不过京中许多人得了海东青后喜欢亲自驯服她是知?晓的,据说这样?更利于双方培养出令行禁止的默契。如此想?来,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为防鹰贡伤人事先收服一二野性乃周全之举,确实无可厚非。
章翼领继续讪讪赔罪,“今日属下本来是去养牲处交割衙门差事,顺便应下养牲处的总管公公请托,去空地上帮忙驯几头不听话的细犬。没?料到春山小公公带着山骨在附近,驯犬的呼哨声无意中惊到了山骨,遂惹出麻烦。是属下虑事不周,伤到了小公公与海东青。略备薄礼,聊表歉意,还请公主恕罪。”
在章翼领说话时,容淖始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此人是副极普通的武官形容,约摸奔四十?往上的年纪,身材高大健壮但并不骇人,言行举止细致周全又?不过分?谄媚,全然挑不出异样?。
一切仿佛真是一场意外。
可容淖现在草木皆兵,面上不显,实则暗自警惕。
她没?一口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让人先替春山与山骨仔细检查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后,方神色淡淡示意章翼领一切只是场误会,不必介怀,可以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准话,章翼领依旧是那副愧疚谦卑的模样?,神色却明显轻松不少?。借由?转身离开的动作悄悄抬眼朝帐篷里望来,隐含打量。
然后,那张平平无奇的武官面孔突兀陷入呆滞,流露出明显的恍然,离去的背影莫名?显出仓皇。
不知?他?是当真不善掩藏情绪,还是故意露出破绽。
反正穿过撩起来的厚帘缝隙,容淖清晰捕捉到了他?那异常且失礼的注视。
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似乎并未具体落到哪个人身上。
他?究竟在看什么?
哈斯全程目睹容淖冷待一位油水十?足的四品官员,认为章翼领最?后的失魂落魄是被?容淖吓的,半真半假道,“我来的路上听小太监们饶舌,说他?原也是京城八旗老姓高门出身的。此番却被?你压得抬不起头,你可真威风。”
容淖一听就知?道她分?明是在暗指那夜金顶大宴上,自己下了他?们父女两的脸面,没?理她的话茬。
心底暗自琢磨方才章翼领陡然变色的原因。
嘴上平淡应付,“今日多谢格格出手相助,下晌我会让人送去谢礼。”
“我不是说了,吃你两个烧梨当谢礼,无须麻……”哈斯猛然反应过来,“你在给我下逐客令!”
还不算太迟钝。
容淖毫不掩饰,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不送。”
平心而论,哈斯性格虽莽撞了些?,但并不多么令人生烦。明晃晃珍珠似的少?女,行事有股野蛮无畏的坦荡,骄如日光,灼消厌憎。
容淖赶人,和她本身没?多大关系,是顾虑她身份敏感,担心拿捏不好分?寸,真弄出什么大事来。
哈斯父亲所率的漠北扎萨克图部是支持世子布和与多罗特汗父子争权的坚实力量。
太子私下与多罗特汗父子勾连,定?也看碍事的哈斯父女不顺眼。
容淖代入自己是太子,假如她同时有两拨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若能?引导双方‘狗咬狗’肯定?比自个儿想?方设法的各个击破来得迅捷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