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鄂以筠自慈宁宫一路坐着一顶青色的小轿往永和宫去,也许是因为外头还下着雪的缘故,宫道上并没有几个人,便是洒扫宫女也寥寥无几。
唯有偶尔走过的两个宫女,手里拎着食盒和托盘,想来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出来领点心之类的。
以筠在宫里这几年,各宫的掌事宫女不说都能与她说上话,但打个照面还是认识的。而这些小宫女却不尽然,不认识她,更别提她这一顶没什么华贵之气的暖轿。
“听说了吗,昨夜本是皇后娘娘侍寝,钟粹宫那边说忻嫔孕中不适,派人喊皇上去,皇上理都没理。”一个宫女在后头低声地说着。
以筠坐在轿子里看不见外头的人,只记得方才遥遥一面,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宫女,但这会儿听这口气,却像是哪个得宠的宫里的。不然,有谁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在长街议论,更何况,这长街上还有旁人。
话音才落,又有小宫女低声说:“皇后娘娘如今膝下儿女双全,又得皇上宠爱,除了永寿宫,谁还能与皇后争一争了?那钟粹宫也忒不识趣了。”
“皇上重嫡子,钟粹宫那边便是生下阿哥也不过是个庶出罢了
,凭她也配。”
听这口气,只怕两人都是不大看得上钟粹宫那位的,可忻嫔到底也是大家出身,按说这宫里,也犯不上对她这般不敬。
至于重嫡一说……自十二阿哥出生,便常有人提了。
“是呢,皇上最重嫡子,嘉贵妃从前再得宠,四阿哥如今在皇上面前都不及十二阿哥得宠呢,更别提五阿哥了。”小宫女又附和着,似是有讨好另一人的意思。但言语间,却对永琪不甚在意,以筠不由得蹙紧了眉。
“永和宫不得宠,五阿哥自然如此。我到了,先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庆主儿等久了。”
两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悄悄地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原是有一个宫女进去了。
是永寿宫的人,难怪了,那剩下的宫女,方才言语间尽是讨好永寿宫的话。至于剩下的这个,庆主儿,庆嫔宫里的人,从前庆嫔也算得宠,后来有了忻嫔便淡了,这也不奇怪,两宫里的下人会凑在一块儿议论钟粹宫了。
只是思及那几句讲永琪的,她难免沉思了一会儿,从前只听后人评说荣亲王永琪也曾是乾隆属意的继承人选,但因为早逝而与皇位失之交臂。但其实在这儿,她所看到的“期许”并不多,上书房时,最初有生母得宠的永璋永珹,后来永琮出生,其余人都黯然失色,待永琮与孝贤皇后相继而去,永璋与纯贵妃失宠,嘉贵妃盛宠犹在,永珹仍
旧要比永琪更被人关注一些。
直到永璂出生,嫡子之风再度循环,饶是永珹也失了些光芒,若非他俩年纪长些,已是能替乾隆分担一些琐碎事务的年纪,只怕会更难。
某些想法,在长街上尚不明确。
也许是在神武门外见到雪中策马而来的永琪时,也许是在他给她戴上簪子的时候,也许是在他说出要去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她突然就想,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那个从小被人说生母不受宠而他也不会有所作为的人,也会闪着耀眼光芒。
“姑娘,夫人传您过去用晚膳。”不知不觉已进出云轩,平蝶闻讯前来,传了话。
怡真堂里,未见鄂弼的身影。
三夫人一见了她,便注意到了她发间还未来得及褪下的发簪,那支簪子不是今日及笄礼上戴上的。
“这簪子……”她看着那支簪子,一边替以筠夹了口菜,一边问道。
以筠抬手碰了碰簪子,垂着的缀饰相碰发出低响,鎏金的蝴蝶翅膀也以微末的幅度轻轻扇动了两下,她含糊其辞:“宫里头赏的。”
却不曾说是何人所赐。
“姐姐的簪子真好看。”坐在对面的鄂以馨低声赞叹道。
三夫人本想问问是谁赐的,毕竟宫里头送来的簪子前几日都到了,没有今儿入宫谢恩再送一次的理,可以馨一句话,以筠又逗了她几句,话头便过去了。
而此时的紫禁城里,众人心里,又多了一份猜疑。
慈宁宫里
,太后用完晚膳才见到程晋,便问了一嘴:“筠姑娘可回府了?”
原本是程晋点头或摇头的答案,却不想他偏偏结巴了一下,便让太后疑虑了,“嗯?”地又问了一声。
“五……五阿哥把姑娘送回去了……”程晋以为太后不悦,忙跪了答话。
太后把手里的杯盏放下,与身边的德因对视一眼,有些惊异,问道:“永琪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来了,下午奴才和姑娘从永和宫走,刚到神武门,五阿哥便赶回来了。”程晋老老实实答道。
太后摆了手让他退下,换了一副浓浓的笑意,与德因说道:“你看永琪那架势,是不是为了筠姑娘回来的?”
德因无奈一笑,说:“太后觉得是,那便是了,只是外人那儿却不能如此,没得传出去不好听。”
“哀家自然知道,你一会儿派人去永和宫那边也说一声。若这孩子聪明,该是先去了养心殿的,只怕永和宫都没来得及去呢。”
德因点点头:“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
德因一走,大殿之内,只有太后一人,她的手指轻快地搭在桌角,轻轻地敲击着,心情愉悦。这几个孙辈里,也就永琪她操心得多些,若说起来,她也算是母凭子贵的,与如今的愉妃也算有相同之处。
所以她格外关注永琪,若不是有慈宁宫多看了永和宫一眼,就凭早些年那些二贤和纯嘉的恩宠,愉妃母子哪能过得这
般舒坦呢?
等一年了,如今筠姑娘及笄礼已过,再过些日子,便可想着二人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