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强忍泪水,都不说话,赵蘅的心无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她呼吸滞涩,清楚听到自己从嗓子里艰难地发出声音,“玉止回来没有?”
她们咬着嘴唇低下头,没人说话,有人憋不住露出一声细碎的啜泣。
赵蘅将头转向另一边,“薛总管,你说!”
薛总管含泪道:“大少夫人,那贼人狡猾,大少爷到了城隍庙,只找到一张字条,又要人到文汇街去赎回二少爷,到了文汇街,又把他引到西宫桥,兜兜转转,衙役们便跟丢了,最后找到的字条是到城外的文昌庙去。等那些衙役追到山里,就看到……就看到……”
他细着声音,声如蚊呐,“少夫人若还想见少爷最后一面,就到知州府衙去吧。”
赵蘅坐在床上,整个人如僵死一般。
薛总管看得心慌,一连唤了几声。她毫无反应,掀开被子下地,一群人追在身后。
一出门,迎面一阵寒风把她单薄的身子刮得几乎往后倒。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把架子上的罩衫拿起来无知无觉往身上披。
“少夫人!”薛总管一把上来抓住她。
赵蘅摇头,“玉止回来过,我看到他了,你们说得都不对,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眼前纷纷乱乱,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一群一群晃动的人影,耳边是一阵阵哭劝声。赵蘅觉得她的魂魄脱离了身体,浮在半空中,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扭曲的,异样的,巨大的,混乱的,所有感觉失了真,没有空间和时间。
整个世界都是一个逃不脱的噩梦。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呕吐的冲动。
她扶住身前栏杆,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个小丫鬟指着地上,惊恐地叫喊起来。“夫人,血,血!”
……
第二天,州里的衙差带傅家人去看玉止。
从下车开始,两位老人就相互搀扶紧挨着对方。赵蘅多年后还清楚记得,那一天日头白亮,将整条街照得没有一点影子。
她跟在衙差后面,公婆跟在她后面,他们走进知州府衙大门,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走过一对高大的楹联抱柱,走到一个四方的露天院里。
衙差在院门前停下来,她也跟着停下来,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衙差回头,示意他们进去。
她慢慢往前走,下台阶时脚软了一下,衙差经验丰富,扶住了她。
院子里,她一眼看到有个躺在架床上用白麻布覆盖的人。
她回头看向衙差,两手交叠在身前,茫然局促地,好像忽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像她根本弄不清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衙差脸上是一种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同情。他朝她点点头,表示,是的,是他。
很奇怪,到了这个时候,赵蘅却忽然平静下来了。
她一步步走到那张床架前。
伸出手。
将白布一点点揭开。
额角,眼睛,鼻子,嘴巴……
一点一点,拼出一张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脸。
身后传来傅老夫人一声长长的嚎啕,像杜鹃仰天含血发出的悲鸣,肝肠寸断,然后是众人紧张的呼唤。
赵蘅在周围的痛哭声中,静静俯下身,小心翼翼去拉起玉止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喃喃地,下意识将那只手包在手心里,想捂热了。
玉止的手是脏的,发梢上,衣服上,指甲里,都是干涸的污泥。有两根指甲断了,衙差说,大概是死之前很奋力地往前爬了一段,他们找到大公子时,他就朝着傅家的方向倒在地上。
我怎么会不回来,我哪里舍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