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花迟无意中闯入血海,以至于邪祟占据灵海,强迫他为非作歹。逼不得已之下,观御将他的本相封印在寒潭底下,而今游荡在人间的花迟只是观御手下留情偷放的一缕魂魄。
唐烟恍然大悟,道:“那观御还挺好的,怕你一直待在寒潭底下闷得慌,还特意留点儿游山玩水的机会给你。”
那天他说完以后,花迟久久没接话。但过了许久,久到唐烟甚至都已经将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时,有一天躺着的花迟忽然坐正了身子,正儿八经地说:“我要谢谢观御。”
“你想怎么谢他?这都多少年了,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花迟又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佛骨发呆。
唐烟嗑着瓜子斜眼睨他,有时真觉得他脑子不正常,没法儿交流。他原先以为花迟救他那日只是恰好经过,但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在他到来后的上百个春夏秋冬里,花迟常常到念河来。
但他来此处也不干其他事,就静静地在佛骨前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坐累了,便笔直地躺下,躺在那具枯骨旁。
唐烟跟空气似的被晾在一旁。他看着并肩而卧一魂一骨,总觉得他们像是同棺而葬。
再后来,唐烟发现花迟的乐趣不止是盯着佛骨发呆,他还有另外一个癖好——
回“那天”。
而且每次都是好端端地去,遍体鳞伤地回。
花迟像一个瘾君子,只不过他不恋俗物,而是恋痛。
唐烟十分好奇“那天”,他心痒难耐,但旁敲侧击也好,直截了当也罢,只要提及那天,或是提及佛骨,花迟一概装聋作哑不应答。
岁月奔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今年已是他被花迟救下的第二百零九个年头。他望着岸上盘腿而坐的百里轻舟,只觉得头疼牙也疼。
他被救下的第一百零九年,花迟一如既往地到念河时,身边破天荒地带了只刚化形不久的狐狸。
花迟将狐狸丢给他照看,自己则是和往常一样望着佛骨发呆,只不过这次没再回“那天”,没再白着身子进,红着衣裳出。
花迟第二次带狐狸来时,唐烟才知道这是他的妹妹,无名无姓的妹妹。
他们从同一个娘胎里出生,花迟只长了百里轻舟五岁。但可惜百里轻舟来得不是时候,出生时正赶上斩荒之战——神魔大战前唯一称得上两败俱伤的战役。
天神拙日,即如今的天帝玄柳之父,率天界诸神迎战魔骨。此战虽胜,但神族伤亡惨重,斩荒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拙日在此战中为封印魔骨而亡,花迟的爹娘也死于此战,尸骨无存。
花迟命好,流亡中被路过的天神带回仙府,修习功法。但与他一同出生的妹妹不知所踪,直到化神那日,他才终于在寒潭里找到百里轻舟。
许是当年慌乱之中,有人封住百里轻舟的五感,并将她丢进寒潭。这样一来,她虽然自出生起便一直都沉睡不醒,年岁不长,但是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唐烟听完花迟说的话,心下不由唏嘘。他将百姓献上的贡果喂给狐狸,随口问起姓名,向来做事多磨的花迟毫不迟疑:“盼儿,花盼儿。”
他的爹娘盼了很久才终于盼来了这么一个小女儿,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盼了很久才盼到妹妹苏醒、化形,乐呵呵地扒着他的手冲他撒娇,一口一个“哥哥”。
花迟深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将花盼儿困在身边。她年纪尚小,外头天地何其大何其繁华,她都不曾见识过,不该囿于念河这一方天地里。是以他送花盼儿去河上,教她行善事,谋前程。
可他没想到花盼儿锋芒太盛,短短几年便混得比其他受供奉的神仙好,人们甚至为她立庙,奉她为神。
花盼儿不知收敛,是以该吃的苦一点没少。人们以为她是神仙时将她高高捧起,得知她是狐妖时又在一夜间将她摔进泥潭。
这等落差与悲哀,若换作别的妖怪,不报复都难得善终。可花盼儿不是妖,她是花迟手把手教出来的“人”。
她知道怕妖是人之常情,所以没与他们计较。她只是有点难过,不想再待在人间,想回念河,回哥哥身边。
但在她下定决心前,百里轻舟烧香敬酒,明明已经病得站不稳脚,但还是执着地在那破损的石像前跪下,言辞恳切地求花盼儿替她照顾好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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