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景阳侯问:“你喜欢养竹?”
其实她是个俗人,最喜欢养牡丹。想了想,她笑道:“竹似贤、竹性直、竹心空、竹节贞,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这是白居易《养竹记》里的话,说竹子有很多高贵品质,所以君子喜欢种它,算是拐着弯儿夸了自己一把。
她虽在庄上长大,可秦氏一刻没忘她是侯府千金。五岁就请了个老举人给她开了蒙,学习琴棋书画。到了八岁,又请了刺绣名家,教她女红针黹。
她及笄之后,秦氏才遣了她的师傅,让她专心学习家务诸事。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侯门千金四个字。
却见景阳侯听完这话,嘴角微扬。
她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有意卖弄,想必叫她爹看穿了。又觉得,她爹不黑着一张脸时,还是很英俊,很潇洒的。
她忙环顾左右,就见屋里放了四个三层紫檀大花架子,放满了各色竹子盆景。四方竹,观音竹,紫竹,佛肚竹,琴丝竹,菲白竹,米竹,凤尾竹应有尽有,倒真叫她开了眼。
便微笑着问:“父亲喜欢养竹?”
却见景阳侯脸色僵了一僵,微微抬眸,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沉郁。
她心里微惊,她猜错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就听一旁正给她倒茶的小童道:“姑娘不知么?侯爷最是爱竹的!”
锦鱼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娘……哦,我姨娘从不跟我提府里的事。”虽然她猜到了才选了竹盆景过来。
就见景阳侯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锦鱼见他有些不快,想了想,站起来,鞠了一躬,赔罪道:“女儿对父亲一无所知,给父亲陪罪。”
景阳侯却别过头,看向窗外。
夕阳的光照过来,他眸中似有晶莹的光闪动。
父女两个都静静地看着夕阳。
那夕阳的光渐渐弱下去,窗外的树影子慢慢浓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景阳侯才转过头来,眼中神色恢复了平静。
锦鱼忙讨好道:“女儿别的本事没有,载花种草,照料盆景还有一两分本事。若是父亲不弃,这些竹子,女儿可以替父亲照看一二。”她不惯说这样的话,语气多少有些生硬。
好在景阳侯竟很快地点了点头。
目的达到。锦鱼心里慢慢涌起成功的喜悦。这样才能有借口常来常往嘛。就算是她亲爹,她对他感情,也不如对她娘的一根小手指头。
便坐下慢慢喝了几口茶,想着怎么告辞,却听景阳侯道:“脱籍的事,听说是你求的夫人。这……是你姨娘的主意么?”
锦鱼有些诧异,忙摇头。看来许夫人跟景阳侯商议过这事。
“不想我娘再为奴了。她一回府便成天给人磕头陪罪,我……我瞧着心疼死了。姨娘她……为我牺牲太多。”秦氏当初要不是为了她,也不会跟景阳侯闹翻。
景阳侯这样静静坐着,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她不由自主说了真话。
心里忍了许久的委屈也被这一番话一勾,汩汩往外冒泡泡,眼晴里热辣辣的。
她低下头。白瓷杯,青绿茶,两滴温热不觉滴下,荡起涟漪。
怎么说着说着她竟在她爹跟前流下了泪?
锦鱼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放下白瓷茶杯,正要抽手绢,对面递过来一条绢子,甚是眼熟。
天青色的烟云丝绣着几竿墨竹。墨色淡了几分,想是已经用了些日子。想不到她爹竟随身还带着她送的手绢。心里有一丝暖滑过。她没接这绢子,仍是抽了自己的绢帕抹了抹眼角。
景阳侯慢慢把那绢子收回袖中,起身走到另一侧的书桌旁,拿了一个雕花红漆小木盒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