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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笙儿不信邪,几乎把眼睛黏上信,要在上面寻出条缝来,“那人如此不安好心,谁知他会不会将寄给小姐的信先看了。奴婢必得找出他的把柄,好拿给王爷评评理去!”

付书玉止住了她的动作,拿过那封信件捋平,“怎么会呢,即便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对方,对方也是不屑于做此等龌蹉事的。”

是的,不是不敢,是不屑,才要摆上明面,来要求她客随主便。

笙儿不敢不听,又气不过,犹自绞着指头气咻咻嘟囔,“就算不会又如何,也改变不了那是个无礼之人!实在是气煞我也,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付书玉收好那封薄薄信件,轻淡一句:“勉强不算个伪君子。”

朱門酒

主仆说话间,很快到了地方。王府大门前被兵马围得水泄不通。

当前一匹高马上,定栾王正收鞭点兵,与夜色兼容的黑衣上停着霜白。她俯首和马旁站着的燕故一说了句什么,忽而一笑,抬起的眼里挑映了三两点府门灯笼落的光。

无论见到多少次,付书玉都感叹造物主对于此人的慷慨与偏爱。

第一回见是去年底迎军的大宴上,在广寒楼,王公显贵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广寒楼,借嫦娥月宫之名,在王城中央拔地而起,欲拨云摘星。也是近年最是大兴土木的一桩盛事,耗损近一半国库,劳民伤财,在朝野民间毁誉参半。

夜宴靡灯交辉,流转过一众女子的云鬓罗裳,落珠摇玉的大片华光晃得人眼睛疼,付书玉坐在其中,看桌前盛桃花酿的杯中映着寡月。

忽然间,一支从远处飞来的冷箭打断了这满目歌舞升平。

月光连盏撞地,动乱四起,人仰马翻。在内侍太监连声护驾的高呼声中,那支冷箭被近在帝王侧的定栾王提剑斩断。御林军护着花容失色的贵女们往安全的地方退,一只镂刻孔雀翎的头钗摔落台阶,碾碎在接踵而下的鞋底。

付书玉隔着惊慌人群回望,远远地看见被围得严严实实的高台上,有人提剑而出,跃上屋檐往冷箭飞出的方向追去。

定栾王回朝第一天,立下救驾大功,擒拿反贼,忠勇双全。帝王接连几道封赏,将这位新入朝的异姓王捧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炙手可热,见者退避。

就此成了以父亲为首的一干谏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父亲身居一朝司徒高位,心怀国事的胸襟里放不下太多教导女儿的小事,母亲却早早看透她的不驯。平日里训导妾婢时常带她在旁边言听后宅管束之事,斥责她收揽的书籍都是些信口雌黄的邪论。

母亲在后宅耗尽大半生心血,将一众妾室踩在脚下管压得严严实实,听尽前呼后拥的恭维奉从。便是父亲权在朝野,不也得依仗她周旋后宫里那些最尊贵的女人,得以探听帝王枕边风一二。

女子抛头露面,不过是甘为下贱,与男子一道登堂弄权,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付书玉越是从书中窥见另一片天地的一角浩瀚,就越是对一眼望到尽头的余生感到绝望。

听起来就是天真闺阁女子不知人间疾苦的诳语。坐拥天赐的锦衣玉食,还想要不拘纲常的自由远大。她很长一段时间自苦于自己的贪婪,直到去年底,这位名撼大朔的定栾王受召回朝。

付书玉沿着坊间记录她功绩征程的文字,去追溯那些必然永垂青史的战役。从年少步卒的籍籍无名期到神策大将军,万骨累成的将路,她不知嚼读了几遍。

后来母亲第三回烧了她的书。

她刚从那一场诗胜群儒的大会退下,母亲听闻震怒,责她竟与男子台上相争,枉顾体面,烧书后将她罚跪祠堂反省。付书玉自然是反省不出什么的,祠堂的门锁了一天,她的大丫鬟笙儿偷偷来看她。

小姑娘数年前被付书玉在街上捡回来,从饿皮包骨养成如今玉润灵秀的模样,性子一如既往活泼天真。

十三岁的小姑娘冻红了眼眶手指,跪在满堂檀香烛烟里问她,“奴婢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小时候实在是被人打怕了饿怕了,现在能呆在小姐身边伺候,吃饱穿暖奴婢已经很知足。可是小姐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小姐你要的是什么呢……”

要什么?

什么都有,便要知足,便要妥协,便要甘于现状?

付书玉跪了一天的膝盖即便垫在软垫上,也是疼痛痉挛至麻木动弹不得,被狐裘与一室暖意困住的身骨抖如筛糠。

她近乎于喃喃自问:“倘若安分守己便是人间正道,为什么那些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那些天潢贵胄们,那些拥有的比我更多得多的人,仍要无休止地博弈厮杀、伺谋夺权?”

倘若这是人间正道,那么帝王该将冕旒上的玉珠赠与路边的冻骨,夷狄铁骑将永不踏入大朔国土。她也不会跪在这里,被去掉不驯于纲常的棱角,让已然高高在上什么都有的母亲多一个只知乖顺服从的奴隶。

他们从来不是言行如一,却仍要说给她听,让她去做,劝她信服。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个堂皇如昼、又荒芜隆冬的深夜,付书玉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悖论。这个没有人能回答她的悖论,让她从深陷的泥沼里挣脱出来。

正好,定栾王南下,付书玉有幸乘上这场馈赠于她一人的东风。

——

但东风旁难免有些碍眼的杂草。

那位燕大人的目光如针一样刺了过来,又挪回去。

因为他突兀而刻意的这一眼,那片交谈声短暂地空白,王府门前全场将士、连同定栾王一并向这边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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