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宋影山忽然又记起,恃长清说她并未遇见魔君。
那当日无名城外,众魔在威压下不得不低下头颅时出城的不是魔君又是谁?
宋影山不受那威压所影响,但他也能分辨得出来那威压气势除了魔君别无他人,如果魔君当日出城不是冲着恃长清去的,那是为了什么?
“师尊……师尊?”
“师尊在想什么?都不理弟子了。”
“没什么,”眼前忽明忽暗,是一只手在他眼前左右晃动,宋影山骤然回神,收回思绪,“你说什么?”
祝峥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哀怨:“弟子问,师尊刚刚动用法力究竟做了什么?”
希望
宋影山没有回答祝峥,祝峥却猜到了什么。
第三日辰时,有人快马加鞭带着被马车颠的脸色同村中患病之人没什么两样的大夫匆匆而来。
晕头转向的大夫扶着马车缓劲时,祝峥侧头看向宋影山。
宋影山上前扶住发须皆斑白的大夫:“如今有人愿意来此诊治实属不易,更遑论主动前来,宋某喜不自胜,亦十分钦佩。不论结果如何,宋某代孩子们先谢过先生了。我看先生药箱药童都带来了,既如此,有劳先生。”
腿脚虚浮、眼前还闪着光斑老大夫艰难应付:“不劳烦,医者仁心,应该的。”
然后他抬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见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张脸,老先生晃了晃头,暗中感叹人不能不服老,被马车颠一颠就开始产生幻觉了。
宋影山眼睫半垂,眸光平静从容,摊开的手掌布着薄茧和细小血痂:“先生请。”
微凉的声线将老大夫的思绪拉回,他才惊觉这人居然是真的。
眼前人气质沉静如水,即便他正毫无间隙地借力搭着一只手也有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于是那倾城之色也带着晨间的清冷,远如仙山来。
老大夫慌忙收了手不敢再借力,战战兢兢又故作轻松地问:“病人都在哪里?”
宋影山也不介意,他收手的瞬间旗子已经上前带路了,一群孩子潮水般涌向一处,忐忑不安又期待地守在茅舍外。
祝峥到宋影山身边:“师尊又心软了。”
宋影山没有回话,祝峥好奇道:“师尊三番两次插手,托梦要寻得有能力找来大夫的知情人,护人要近身施法,既然都要动手,为何不直接化了这病?这样岂不是更直接有效?”
宋影山站了片刻,道:“南岄生魂离体,不仅仅是因咳疾。”
祝峥怔了一下,宋影山接着道:“凡人之躯承接仙神之力,都需要还回去。这一世承的未能还尽,来世也要还。仙神一滴水入凡世便是浩瀚河海,他们还不清。”他转身看向祝峥,“托梦是为点拨,近身只是借为师自身天运护他一时,并未施法。”
“枝琼神君在南岄之前从未亲身接触过凡人,并不了解这些,加之南岄当时情况不好,她出手急了才会导致那般结果。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对这些普通人用仙法神力。”
祝峥静默须臾,道:“师尊经常来人间?”
宋影山愣了一下,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或许吧。”
祝峥望向他,宋影山道:“千百万年,或许曾经来过。为师也并非心软,只是老人家原是不必在今时今日奔波,我总不能叫他也染上这病。”
他话音刚落,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吵闹声。
村中的孩子并非都在这里,冬季来临,他们要去山上弄柴火下来屯着,这几日有宋影山和祝峥的帮忙,他们早已经屯够了一个冬季的干柴,但他们依旧不放心,总要看着柴火堆越来越高才安心。
“你爹早死了吧?你娘也病了月余,你们居然还敢出来!”
“你们村就是厄运村,你们也都是天煞孤星的命,都是一群克父克母的灾星!还不滚回去别再出来祸害其他人……”
乱石混着叫骂声劈头盖脸砸下时,顺子下意识背身将妹妹搂进了怀里,一句“我们不是”闷进一个怀抱,低低的嗓音显得那反驳极其无力。
他想象中的钝痛没有传来,头顶上方响起清冽有力的嗓音:“你们不是。”
宋影山广袖一翻卷起劲风,将那碎石尽数拦下并反砸了回去,那群孩子还没能看清宋影山的脸就被砸得“嗷嗷”乱叫着跑远。
宋影山护着怀中的一对兄妹,脚边还散着他们捡的一堆干柴,他刚放下手,那具小小的身躯就剧烈颤抖起来,伴着低哑的呜咽:“……我们不是……”
宋影山蹲下身,确认他们并未受伤后抬手去擦孩子脸上的泪:“你们不是,我知道。你们是最好的孩子,你们已经很棒了。”
祝峥靠近的脚步就在这句话中顿了一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几步外不知第几次蹲下身哄孩子的背影,指尖动了动,右手拇指在食指关节处来回摩擦。
顺子很久没有哭过,在这句肯定的话语落下的瞬间,鼻尖忽然迸发的酸涩再也止不住。
他一哭起来,带着小久也跟着嚎啕大哭,宋影山哄也哄不住,越说他们反而哭得越厉害,于是他干脆不说了,任由两个孩子紧紧搂着他蹭了一肩鼻涕眼泪。
四周还散着三四个孩子,他们茫然失措地从藏身之处钻出,围在宋影山周围沉默地看顺子兄妹两哭得惊天动地。
祝峥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看那两个小身躯埋在宋影山怀里发颤,看宋影山一言不发地承接他们所有的委屈。那双手薄而干净,温柔地抚过孩子背后。
祝峥心绪微动,有春风吹开冰层触到下方的枯草地,然后那里便绽开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