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被雪地照亮,祝峥踏着无数脚印停在一处新墓前,墓前的雪被扫开,黄表纸烧成的飞灰浸入地表,显出灰白的颓唐。
良久,祝峥又转身离开。
丰雪在他脚下融化又积起,他就这样沉默着一遍遍走过人间,他的闲暇太多,宋影山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他只能这样在人群后看着一个又一个和宋影山有关的人,看他们在这锦绣人间的悲欢喜乐,看他们从风华正茂走到垂垂老矣。
曾经在学塾抓着女夫子笑的眉眼弯弯的女孩也已华发丛生,她在一个春日的夜晚安稳阖眼,再也没有睁开。
至此,人间最后一个记得宋影山的人也不在了。
虚无
有流水声回响,宋影山缓缓睁眼,入眼是灰白虚空,远处一堵接一堵的白墙连绵不绝蜿蜒向前,似曾相识。
分明见不到水,宋影山却听的格外清晰,那是从高处落下击打在岩石面上的水流,四溅的水花会在骄阳下荡出虹圈。
越靠近那些白墙,水声越是明显,宋影山抬手,手却径直穿过了墙面,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是见真的声音:“你会有怕的东西?”
宋影山听见自己不带起伏的回答:“你给我的梦。”
宋影山眸光微动,走进墙面的瞬间,流水带来的清凉水汽扑在背后,他眼前出现了万静殿的场景,见真隔着桌案看他,似乎是愣住了。
他无法控制身体,坠入第一视角的记忆中。
见真沉默许久,才缓声道:“抱歉。”
宋影山心神一动,抬眼问道:“帝君这次来此,又是为何事?”
见真没有看他,盯着他手下刚画的山川河景:“你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可还作数?”
宋影山怔了一下,回想起来那还是年少对剑时一时兴起许下的,两人随口说的赌约多了,而要求通常都是下次让自己几招,究竟谁还欠着谁,倒也没有特意去记,见真不提他都要忘了。
“作数。”
宋影山眸光清浅,平静从容,那是决裂后依旧选择相信他的表现,相信他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尽管他做过无法原谅的事情。
见真险些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他该要这个允诺的,但此刻他却更想在那双眼中看到一丝狡黠,然后长剑褪去荆棘逼他出手,说一句“时效已过,想要再战”。
见真逼自己不许逃,他直直看着宋影山,缓缓道:“我要你舍去所有记忆,亲身去人世走一遭,带着畏惧回来走往后的路。”
流水声静谧,宋影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诧异:“只这一次,你当真愿意这么做?”
见真眉头紧锁:“你当真愿意答应?”
宋影山:“这有何妨。”
见真道:“挽尘,前尘往事不同近似换人,我要你如此,是想知道若你生来便心有畏惧,会怎么选。届时你的所作所为或与今日所想相悖,你可想清楚了?”
宋影山垂眸看向画卷,淡道:“江山不改,本性难移,我只会是我,与过往无关。”
“只是乐一尚年少,我不能直接离开,只能分出一缕神魂与你,待到那一世结束,我会用神魂的记忆覆盖过往,如何?”
……
宋影山毫无阻碍地穿过连绵白墙,记忆如潮水涌来。
梦境一事后,那个落灰的赌约注定是他与见真之间最后一次无条件的要求了,宋影山当时只觉得见真的要求实在轻巧,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一时无奈,见真每一步都在逼他远离那个看起来是天命的结局,为此不惜浪费一个绝好的要赔偿的机会。
四千琼宇……大概还是仙界太清贫。
思及此,宋影山忽然又想起,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不客气地搬空了见真的星罗万物,而那四千琼宇,祝峥后来也毁了一次。
……祝峥。
宋影山站在灰白虚空中,自身亦是虚无幻影,他感受不到心跳和心疼,只有一种空洞的难受,让他在不存在中也能感到窒息。
或许再过不久,他会和这片虚空一起消散。若不知道祝峥会等他,他大概不会留信,可他知道了。
宋影山实在太清楚祝峥的执拗了,在这时,他竟然开始感谢见真,至少是见真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存在过,让他能有个理由劝祝峥回去。
蜿蜒的白墙已经随着记忆的回流归于虚空,宋影山想起祝峥刻在黑玉指环上的字符,垂眸笑了。
那确实算不上是神域的字符,只不过是他年少初练剑术时毫无章法胡乱刻的,在一次赌约中让见真把那些鬼画符的东西刻在许多珍玩装饰上,见真嫌弃的不行,最后将那些东西都分给了其他神君。
随手无心中做的胡乱事,竟还在后来困了他许久。
另一条时间线的祝峥是在什么契机下得知的这些往事,宋影山不知道。认识那些字符的也就只有他和见真而已,祝峥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与见真交好后特意学的?他这个始作俑者一无所知。
但最好不要去琢磨,也不要去学。他留信,就是希望这种可能不会再发生,他在那封信中存着明晃晃的私心,他不需要被祝峥记着,如此才能不遗憾,他和祝峥都是。
回忆里的少年鲜活,撒娇讨巧中也带着明里暗里的偏执,回头看时才能发现,祝峥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虚空中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概念的,宋影山在捉襟见肘的回忆里消磨余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宋影山。”
宋影山猛地抬眼。
“宋影山,我好想你。”
祝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