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嘴角微微翘了翘,脸上也有了笑意,她道:“一转眼都五年了,我——”
只是这一笑一说间,吸气难免急了些,她咳了两声,不巧又呛了一下,心里着急想说话,这一咳就有点止不住的架势,紫鹃吓得忙上来扶住人,语速飞快,“姑娘,咱们赶紧进屋去吧,外头又冷又有风,你如何受得住?雪雁!雪雁!姑娘的药呢?赶紧去要开水,给姑娘化了药吃。”
说话间,外头又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是贾宝玉。
不等站定,贾宝玉就狠狠瞪了一眼顾庆之,连声道:“去请大夫!还没好利落,可是你这小人教唆的!”
林黛玉咳得面红耳赤,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不干他的事,叫他回去。”
屋里急匆匆出来几个丫鬟,半扶半搀的簇拥着林黛玉进了屋子,贾宝玉挡在顾庆之面前,道:“你自己都说了,林姑父是你的恩人,你又为何要来教唆林姑娘吹冷风?她身子不好,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你来这么一出,她又许多日出不了门。”
顾庆之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真弱到连门都不能出的地步?她一个冬天都不能晒太阳,只能在屋里待着?
这究竟是林黛玉自己身子不好,还生生被他们圈住给养得弱了?
她不要晨昏定省的吗?
他住在贾母后院,听那些婆子丫鬟闲话,也知道她们每日不仅要给贾母请安,还要去给王夫人请安,林黛玉也是一样。
况且真要是吸了冷气不舒服,那一出来就该难受了,可这是走了两圈,还聊过天笑过的,多半还是呛了一下。
那贾宝玉为什么防他跟防贼一样?
他引得林黛玉想家了?
他真觉得什么都憋在心里,每日强颜欢笑是对身体好?那他应该天天在贾政面前待着,自己体会去。
真被他们这样每天圈在屋里,还要天天暗示你别伤心,你别小心眼,你别多想,那才是真的不会好。
“你也知道理亏?”贾宝玉不依不饶道:“林姑娘还要替你开脱,你一句话都没有?你这是报恩?你这是报仇!”
“宝二爷,你既然认定是我的错,又何必非叫我承认呢?我承不承认这不都是我的错吗?”
“胡搅蛮缠!”贾宝玉粉白一张脸气得通红,“孺子不可教!我真真跟你说不通!”
这边贾宝玉还要训斥,雪雁急匆匆出来,道:“姑娘说深宅内院,叫赶紧送他出去。”
贾宝玉重重甩了下手,顾及林黛玉不好再发作,十分生气却又无奈道:“赶紧走!”
顾庆之郑重跟雪雁道:“请林姑娘多保重。”
顾庆之跟着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贾宝玉看着他的背影,又跟雪雁来了一句,“他连行礼都不会!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人!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就知道吃!”
雪雁站在一边不说话,贾宝玉稍微平复了心情,这才去了屋里。
林黛玉已经不咳嗽了,手里正拿着杯子,里头是褐色的汤药。
贾宝玉一见她这个面颊泛红的样子就心疼,道:“妹妹也该爱惜身体才是。不为别的,这药岂是好吃的?药吃多了也伤身的,中秋节那会儿你吹了风,吃了一个月的药才好,怎么才好了就忘了疼?”
“与你何干?又不用你吃药。”咳嗽了半天,林黛玉声音略有些嘶哑。
眼见两人又要有吵起来的趋势,紫鹃忙笑道:“姑娘才好,这会儿说话怕是要嗓子疼的,二爷先去别地儿坐坐,等姑娘养好了再来。”
贾宝玉重重“唉——”了一声,起身道:“妹妹好生歇息。”
等到吃过晚饭,贾宝玉寻个空叫了紫鹃过来,问道:“那人怎么又来了?”
紫鹃为难道:“姑娘许是想家了,吩咐我去找他来问话。”
“我好容易搪塞过去。”贾宝玉又开始生气了,“这人就不该住进咱们府里!平白的惹是生非!我给妹妹寻了书看,找了玩意儿打发时间,好容易平日里也不忧愁了,也不说她多想家了,全叫这人给毁了!”
他站起身来,又不住在屋里来回走着,“他又是怎么出来了?妹妹受不得风,你难道就不知道劝着点?”
紫鹃更为难了,“那人说日头好好,晒一晒才能化开药性,姑娘就同他出去了。”
啪啪啪!贾宝玉气得拍桌子。
“他懂个什么药性?他就是个乞丐!他连字都不认得,无非就是想叫妹妹陪他出去走走,好叫老太太院子里的人看见,他有靠山,叫她们好好伺候他!果真是个乞丐,就知道这些蝇营狗苟挑拨离间!”
听见他声音越来越大,袭人忙上来给贾宝玉顺气,她一边在贾宝玉背上轻轻拍着,劝道:“二爷消消气,为这么个人不值得。您也说了,这人不识字,从小到大也没读过圣贤书,是个混账不足为奇。他是什么东西?您又是什么人物,别气坏了身子。”
有人哄着,贾宝玉稍微好了一点,又问:“前头他刚来,不是说要读书习字,要学规矩,谁教他的,就学成这样?”
都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着,袭人也知道根本没人教他,只是这话说出来要得罪鸳鸯的,她便道:“这人性子顽劣,许是要进宫的关系,怕是没怎么读进去。”
贾宝玉哼哼了好几次,袭人又道:“这人是个乞丐,年纪也大了,连茗烟进来都得有人带着呢。纵然是想着林姑娘思乡情怯,只是寻个骗子问话,岂不是越问越伤心?依我看,宝二爷不如给他几本书,让他好好学着,有了事情做,自然也不会整日钻营,想着投机取巧了。”